《炉生香》 楔子 叶山月环抱着一床被子,局促的蜷缩着身体,日头刚升,还暗着大半的天空,隐约能看清前路。 露水悄摸显身,粗布做的衣裳被津的湿润,贴在皮肤上叫人不舒服。 棉被也受了潮气,塌了许多。 牛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碰上一颗石子儿,狠狠颠了一车人。 “哎呀,我腚都要撞飞了。” 一声尖叫让沉静的清晨变得热闹起来。 齐红丽是个活泼的,连日的奔波,以及身体的疲惫让她暂时熄了声,如今即将到达目的地,又有颠簸的契机,这才打开话匣子。 “讲什么腚啊腚的,女孩子知不知道羞啊!” “就是就是。” “你是哪里来的啊,听口音好像不是和我们一个地方的。” 众女孩嬉笑一片,很是热闹。 “哎,你是哪里来的啊。” 齐红丽胳膊戳戳叶山月胳膊肘,好奇的问道。 “上海。” 大家交换一圈信息,除齐红丽之外,其余都是上海来的。 “你们都是同乡,偏偏就剩我一个,孤独呢。” “老家也不算远的啦,勉勉强强也称得上同乡的。” 叶山月出口安慰,语气软糯,齐红丽听得连声赞叹。 “你有十八没有。” 叶山月点了头,她现在十七岁,但只要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八。 互相寒暄着,零碎的话说来说去,原本陌生的人们逐渐熟悉,天也彻底亮起来。 他们一行四人,三女一男,都是响应号召下乡插队的热血青年,支边建设,发光发热。 叶山月的心愈发不安,哪怕热血满腔,亦不知前路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朝霞撒在平缓的草原上,路旁蓝紫色的牵牛花都泛着粉色,柔着一团雾气。 叶山月被子攥得死紧,不时吞咽口水,四处张望,眼前仍是一片茫茫草地,偶尔瞥见两个窜逃的田鼠,来不及感受惊吓,早已不见踪影。 一众城市娇姐儿怕死了这玩意儿。 叶山月坐在牛车上,茫然无措,她不想再看见该死的田鼠。 “大叔,怎的还不到地方?” 大叔一手牵着牛车,一手背着,嘴里面还叼着一杆指头长的铜烟杆。 听了这话,扶着烟杆,吐出一口气,望着远方一个不细瞧都注意不到的一撮点。 “别着急,早着呢,吃午饭的时候估计刚好能赶上。” 姑娘们哀嚎不已,叶山月没心思喊叫,一路颠簸,疲乏的够了。 忍着各种不适感,肚子又时不时发出饥饿的“咕咕”声,没人会笑话,大家都已经饿的没工夫吱声。 临近十点的时候,才拉着他们一车子人可算到了村头。 远远看见穿着长袍,裹着方头巾的矮个子女人手上拎着奶桶,木勺舀出牛奶泼向空中,齐声高唱听不懂的歌儿。 叶山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欢迎她们吧,只是牛奶这样撒,怪让人心疼的。 叶山月刚背着被子跳下牛车,迎面就瞧见了一个穿着藏蓝色交领袍子的高壮男人,脚踩花色粗布千层底,看起来是碎布头拼到一块做成。 颧骨略高,眼窝深凹,鼻梁上有道青色的痂。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脸蛋红红的,统一穿着工农蓝衣服的人。 年轻男人为首,捧着青色哈达,弯腰倾身。 “迎你.......客..客人。” 说话声音颤着,语调尾声总是向下跑,带着胆怯和紧张的无措。 齐红丽嗤笑:“乡欧宁。” 知青几人顿时窸窸窣窣笑作一团,叶山月也笑。 笑够了却瞥见那人黝黑的双颊竟有些泛红,叶山月顿时后悔。 她不该跟着笑的,真是罪过。 第一章大队最英俊的后生 艾彦是整个大队百十来户人家里最英俊的年轻后生,队长听闻上头派了一波儿知青到他们大队,可是缠着他好几天。 “咱大队会说上几句普通话,长得俊的后生不就你这一个人!好孩子啊,你快去吧,知青来咱这儿总不能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吧。” 艾彦手上胳膊上架着箩筐,正在深坑中挥膀子挖青贮。 清晨一早,大队的牛羊要有人喂食,艾彦是大队里干活的能手,大队里个人公分拿的最高的小伙儿。 大队队长二苟背着手,吃不见艾彦点头,从怀里拿出来一包拿旧报纸裹起来的老烟叶儿,再找出来自家孩子上学用的作业本啐了口唾沫。用裂了口子的手指头小心翼翼的卷起一卷,双指捻起。 四下环顾,找了块破木墩儿一屁股坐下来,就在青贮坑边等着艾彦,不时唠叨为年轻人浅浅“牺牲一下”,深表奉献精神云云。 艾彦仍旧不吱声,二苟拧着眉头,嘴说得起沫而为人,干脆点了烟吸上一口。 吃烟吃酒,赛过神仙。 火柴点燃时,他还用余光瞥着艾彦,臭小子俊俏的很。 洗的发白的工农蓝穿在他身上,活像个特供布料。做活沾了满身灰,头发凌乱的像鸡窝,即便是鼻梁有道长长的紫红色痂,还是好看。 二苟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甚至不知道形容词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艾彦瞧着好看,不光大姑娘小媳妇瞧着好看,他这样的大老爷们儿瞧着也好看。 他额嬷年轻时候是整个旗里有名的美人,只可惜啊,二苟吸着烟回忆往昔岁月,烟不知不觉没了大半,烫到了手指。 “哎呦,烫死我。” “艾彦你个臭小子去是不去!” “二苟大伯,我还要干活挣工分呢,不想去。” “给你算出工记公分行不行?” “多加一分。” ...... “两分,两分,不能再多了!” ...... “好好好,你个瘪犊子好样的啊!” ...... “三分!” “好!” 艾彦答应下来,二苟的烟灭了,恨恨甩在沙地,用力捻踩。 定定望了两眼艾彦,背着手鼻孔重重“哼”一声,准备离开。 艾彦已经从坑里跳了出来,一手拿着二铲,一手胳膊架着一箩筐的青贮。 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二苟这才发现,青贮坑里竟没有梯子。近两米深的高坑,只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坡能垫脚。 大多数人只能选择实用梯子攀爬上下,他倒好,三两步蹬着土坡就窜上来。 艾彦见他还没离开还想搭话,二苟这时候确实不耐烦听。 背着手,张开已经因为风湿儿变形的双腿,慢悠悠的走了。 半道又回头吼道:“明儿个记得穿你的袍子来,带上哈达!你估计没有,算了来大队拿上!” 艾彦因为使了力气做活儿,额间满是汗珠,随意拿袖子抹了一把。 拎着二铲放到牛棚边的凉房门前,将青贮倒在老旧食槽里。 青贮发酵有股酸涩的植物香气,闯入鼻腔像呡一口刚刚酿制的奶酒。 听说知青要来四个人,他要好好练习欢迎的词儿。 “欢迎,欢迎你,客人。” “对,欢迎你,客人。欢迎你,客人。” 艾彦反复练习,睡下时还在不停的说。 额嬷阿拉坦花听得头疼,嘱咐他早点睡觉,艾彦应下,还是在心里重复着。 为不打扰额嬷睡觉保持着一个姿势不翻身,直到眼皮打架,实在撑不住才睡下。 第二章糟蹋东西 一早收拾妥当,晨起时候烧了一锅热水洗澡,换了平常怎么都舍不得穿上的袍子,到大队和其他人会和。 捧好了哈达等在大队门口,嘴里还不时嘟囔着“欢迎你,客人。” “瞧瞧瞧,七十六叔拉着的就是他们。” 天际扬起牛奶,那是迎接贵客的礼仪,艾彦站在首位捧着青色哈达,向前两步迎上去。 一众人好奇的四处张望,最后跳下车的那个女孩子扎了两个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脸的局促。 她身形瘦削单薄,背着大大的棉被,面色泛白,许是路途遥远,生了疲惫。 鹅蛋脸,柳叶眉毛圆圆眼,像城里人家孩子常讲的布娃娃。 艾彦看呆了眼,讲出欢迎词的时候就成了:“迎你.......客..客人。” 说话声音颤着,语调尾声向下。 艾彦听见知青们笑,好像说了什么话,笑的更厉害了些。 她也在笑,圆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样子,真好看啊,他不敢抬头继续看。 艾彦垂着头,他觉得脸和耳朵烧得慌,怪热的。 叶山月收敛了笑容,拿胳膊肘捅捅齐红丽的胳膊。 “咱们还是找住的地方吧。” 陈旧观念里男女大防仍旧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叶山月不好意思上前接过艾彦送上的哈达。 队伍里唯一的男同志宋河上前接过,正要往脖子上搭。 艾彦手忙脚乱阻止。 “客人,搭在胳膊上就好了。” “哦,好。” 艾彦没好意思说,套在脖子上进藏没问题,在他们的习俗里却是套在牲畜脖子上的,对客人是侮辱。 “进屋吧,我们煮了茶的。” 巴彦大队大队办公室还是一片土坯房,有些陈旧,有些荒凉。 大队为迎接这一队知青很是重视,从各家各户要来了材料,就等着他们过来下锅。 脑袋大的铜锅架在满是疮痍的铁皮炉子上,偶尔会窜出来一股烟呛的人不住地咳嗽。 待锅热起来,下酥油,凝固的金黄色逐渐融化,散发动物油脂的香气。 叶山月不住的咽了咽口水,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东西。 陆续下糜子炒制的炒米、奶豆腐、奶皮、再有大块的牛肉干,这时候大家都还能接受,只当是西餐式的吃法。 一温瓶的茶倒进锅里,大家都傻了。 “这这这....” 又见锅中撒下一把咸盐,齐红丽的脸黑了下来,叶山月咽下口水也心凉半截儿。 真是糟蹋东西!好好的肉淹在茶汤李哪里还剩下肉香,都是该死的茶味儿,她还瞥见温瓶侧放着的砖茶茶饼,要命啊要命! 不如一开始不叫她看见这该死的,难以叫人接受的倒胃口的东西! 整整一锅! 艾彦见叶山月的脸色有些尴尬,赶忙开口解释。 “这是我们迎接客人的传统,吃不习惯也没事的。” 叶山月盯着眼前老阿妈递过来的一碗茶,紧咬着唇瓣,还是接了过来。 勉强呡了一口,强烈的陌生味道刺激着口腔黏膜,让她无法接受的排斥感袭来。 还是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其余人还是连端都没有端起来过。 二苟尴尬,虽说不用讨好下乡知青,都是过来劳动支边的,艰苦朴素的劳动才是主旋律,他还是希望远方来的孩子们能过得舒服些。 至少,不饿肚子。 艾彦这时候也明白,这样的锅茶,他们无法接受,把锅里的牛肉一个个捞出来放在他们面前,又跑了出去。 齐红丽盯着牛肉不住的咽口水,即便她们几个都来国内大的几座城市,仍对于肉蛋奶有着强烈的渴望。 第三章偷偷放糖 “吃吧?” 随即也不管了,直接上手送了一块牛肉到嘴里,茶香掩不住牛肉的香气,顿时眉开眼笑。 二苟也找到台阶儿:“吃吧。” 叶山月正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艾彦捧着一个咸菜蝶儿大小的碗进了屋。 “我拿了白糖,加了糖应该好吃一些。” 宋河率先加了一勺糖,一碗茶送一勺糖,味道好了许多。 大家陆续放糖到碗里,果然变得能接受。 艾彦有自己的小心思,给每个知青倒白糖的时候都是一小勺一小勺的,最后才到叶山月这里,将碟儿中剩下的白糖尽数到了进去。 面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叶山月原本没多想,喝下一口才发现,她的这一碗茶,甜的发齁。 “加了糖好多了,不甜但是好喝不少。” 叶山月盯着自己的碗,不确定的看了眼身边的齐红丽。随即明白了什么,?却也当不知道继续喝。 一屋子人吃饱喝足,总算没有白瞎了大伙儿的心意。 二苟习惯性的从怀里拿出来旱烟丝,又见几个知青稚嫩的样子,还是收了回去。 斟酌着语句,用稀烂的普通话说了一遍,叶山月几人如听天书,一个字都没听懂。 二苟长长叹一口气。 “哎,叫艾彦进来。” “队长,他烧水去了。” “别烧了,烧啥水,有更重要的事情。” 等艾彦一进屋子,二苟就叫他翻译自己的话。 “哦,队长意思你们几个知青要是不嫌弃,去村东头的荒房子住下,左右两间房,女的住一屋,男的住一屋正好。” 知青们都很满意,即便是在上海,她们也是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条件差没分到大房子的,一间十平米的屋能挤下祖孙三代。 可真到了地方,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艰苦朴素是每个人都应该贯彻到底的思想作风,可是,可是这也太破了吧。” 齐红丽有些不高兴,这哪里叫什么房子呢,齐红丽觉得只是有两堵没塌的墙罢了。 土坯房常年不住人,坯土早已经变得松散,轻轻一碰就能扬得到处都是灰。 宋河深呼吸一口气。 “想想去西部开荒的那些人,咱们这条件已经是非常好的了。” 宋河温吞,和齐红丽的咋呼相比显得有些置身事外的淡然。 “哼。” 齐红丽撇撇嘴,不太待见这个文绉绉的书生宋河。 叶山月背着自己的棉被,只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看看能不能收拾出来。 “好啦,咱们与其抱怨,不如动手。” 另一位女孩子也附和着叶山月,两人先行进了屋子。 一番折腾下来,破开的屋顶今天也没办法修缮,改天找大队会泥瓦手艺的人来修吧。 土炕倒是好的,只是几人都不会烧,只能找来几床竹席,铺开当床垫。 知青几人算是安定了下来。 虽说才第一天赶来,但生产生活都是需要动手劳作才能有享受的份儿。 队长体恤几人舟车劳顿,今天下午还是能歇歇的。 第四章在村东头呢 “大家先把铺盖拿出来到屋外吧。” 艾彦换回了工农装,一身军蓝色的以后,和所有的人穿着都一样,偏偏个子挺拔高大,肩膀宽而壮,这身衣裳竟有些叶山月在早年间看到的外国杂志上刊登的男人那样。 是好看的,但叶山月不敢多看一眼,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地方,男男女女多说两句话都是尴尬的。 如果在人前说的话多,在保守的人眼里,多是奔着结婚去的。 叶山月初来乍到,不想徒惹误会,为自己增添烦恼。 “为什么?刚刚安顿好了你叫我们搬出去,连个屋子都不给我们住?” 齐红丽对谁都是一副咋呼的样子,到没有了叶山月的顾虑,想说什么也大大咧咧的讲了。 “我来修房子。” 艾彦指着空空的屋顶子,咧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笑容来不及收还能瞧见红色的龈肉。 “哦。” 齐红丽转身回屋拿起自己的铺盖就往背到背上,艾彦伸出手接过迎面而来叶山月的包裹,二话不说扛在肩上就走。 “就拿她的不拿我的是吧?” 艾彦顺手拿起齐红丽的一边肩头抗一包,迈着大步子元钱听着的马车上。 那是借了老爷子的车,得还回去。 青壮的体力就是旺盛。屋顶房梁完好,只是没有遮盖的顶棚,一下午的时间,艾彦一个人就将顶棚简单的盖了出来。 “还有些简陋,过两天我再继续修。” 天已经暗了下来,光线不好看东西不方便,不然他还能继续干下去。 齐红丽盯着已经成型的顶棚不禁感叹起来,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独自一人修缮好了棚顶子,今晚他们能安心的住下来。 大队里就这个条件,游牧生活变成定居,多是早年间黄土丕垒起来的房子,只有大队的房子是前年新垒起来的。 陈旧而苍凉的老房子在绿色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能余下空房子给他们住已经算不错。 “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我...住在那头。” 艾彦指了指悄悄升起来的月亮方向,说罢垂着脑袋转身离开。他住在村子最东边,离大路很近。 他是靠近了叶山月说的,努力放轻了语句,却还是很沉,扰的人耳朵一镇,不由自主的缩缩脖子。 “嗯。” 在几个知青面前,都不敢放肆,叶山月也只轻轻的应了声,轻呡唇角,眼角余光偷偷瞥过艾彦匆匆离去的背影。再悄悄收回视线,不知道其余几人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说话。 宋河在看天上的星星,齐红丽也好奇的望天。 “不得不说,这里的天好像离我们更近一些。” 都没注意到她,那就好。叶山月还是忍不住往那人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又抬眼望着那一轮弯月。 她记下了,在村东头呢。 第五章牛奶一样的姑娘 知青没有特殊性,来了就得干活。 第一天,队长体恤他们的不容易,三个女的被派到和婶子们一同摘蘑菇。 相比起宋河的拉青贮,已经是十分轻省的活计。 村里人对于知青态度都很温和,因为姑娘们长得好看,是在北疆不常见的小脸盘,除了齐红丽其余两人说话声音总是柔柔的,叫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嗓门,生怕惊吓了远道而来的小姑娘们。 领着他们采蘑菇的正是艾彦的额嬷阿拉坦花,一同蹲在地上,长得高高的草,许多分不清是什么的花儿开着。 巴彦大队生活着的人们虽然已经定居,到底人口少,平日里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一在干活的时候碰了头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天说地说世间,从老到少,从远到近无一不谈。 “这是什么花儿啊,好看的呢。” 盛敏是几人中相对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之前的时候她总是温柔的笑,不爱说话。或许是晨起的太阳让她觉得温暖吧,不由得捧起一朵半开的花苞。 通亮鲜艳的红色花身,被片反卷,花蕊在中心向外伸出。 “那是萨日朗,也叫山丹花,好看的吧,你们阿拉坦花婶婶就是金花儿,咱们巴彦大队里最好看的那朵。” 盛敏听得这话,摘了一朵送到别在她绑的紧实的麻花辫儿上。 “婶婶是大队的金花,我就是知青里的萨日朗。” 一众婶婶伯母起哄,给每个姑娘都摘了一朵花儿戴在辫子上。 为了让知青们沟通无碍,和他们一同做活儿的都是懂一些汉语的。几人口音各异,娇甜软糯的,粗犷简略的,一个个字一个字往出蹦也不耽误。 “你们这些牛奶一样的姑娘们真是好看,婶婶看着你们什么都不做就觉着高兴!” 阿拉坦花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却一点没有停下来。 草原上的蘑菇圈,一年一丰收,叶山月她们来的正是时候。昨天刚下了一场小雨,蘑菇一夜之间长得飞快。 圆圆的白蘑菇,最大的快有叶山月的掌心大。 最大的蘑菇圈快有百米长,动作利索的婶婶们在说谈间已经摘了满满一框子。 叶山月摘得总是不那么完美,有时候会把浑圆饱满的撕成碎片,直叫人心痛。 三两回尝试之后还是那个样子,不禁气馁、 “不要灰心,像这样,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杆子,再往上轻轻一挑就摘下来了,不难的。” 阿拉坦花见她沮丧的可怜模样,心下一软,手把手的教。 叶山月跟着学,慢慢的掌握了一些,又弄碎了两颗,直到第三颗的时候总算能摘下完整的蘑菇。 “好。” 阿拉坦花比着大拇指,冲着叶山月和善一笑。 原本是读书的学生,突如其来的体力劳动让她无所适从,一天下来感觉整个身体酸痛不已。 男女混住在一间房子左右两个房间,刚刚修缮好的房顶叫他们有了能睡觉的地方。却也仅限于此,想像在上海的时候一天洗两次澡肯定是不行的。 虽说不似其他地方缺水,却也要到几里外的河里挑水回来吃喝用,大家都是拿个布子简单擦擦了事。 宋河今天被青贮整个人都是发酵的酸味,青贮窖里的呆的久了,原本带着清香的味道都变得难以忍受。 还是忍着疲倦,拿上脸盆毛巾到河边清洗了一番才感觉舒服。 艾彦正好过来打明天要用的水,瞧见宋河在河边洗漱,灵光一闪,男的能过来河边直接清洗,女孩子们怎么也不方便,额嬷每次洗澡都是把他请出去。 瞧着自己拉来的两个大水桶,拍拍枣红色马驹的鬃毛。 “活计辛苦一下,咱们多走一趟。” 第六章交底 打了水送到叶山月她们所住的房子里。 “河边离得远,你们刚来不久不认得路,容易迷失方向。” 看了一圈,却发现她们没有水缸,又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两个陶缸,一个放粮食,一个放水。 齐红丽惊喜的尖叫:“啊!我们的日常用水足够了,我们能擦洗一下。” 盛敏和叶山月对视一眼,都觉得高兴。 水土不服,北方干燥灰尘还大些,不擦洗一下,她们没办法进被子睡觉。 齐红丽风风火火的,已经转身回了屋子拿毛巾,盛敏也跟着走了进去。 叶山月扫过一眼艾彦,随即又别开视线,轻声道:“谢谢你。” 再抬眼看向他,发现这人也垂着脑袋,不与她对视,隐约能瞥见勾起对唇角。 叶山月呡嘴,还是转身回了屋。艾彦对着她的背影低语喃喃:“不客气,嘿嘿。” 初夏时分,太阳落山之后的草原上还是有些凉意,用河水直接擦洗,总会有些不经意的缩紧了身体。 也是没有经验,早该烧一锅热水和在一块的。 比起上海的夏日,这里的气温显然低许多,身上的水珠都不用干毛巾擦拭,十来分钟自己就干掉了。 几个女孩也睡不惯土炕,昨天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太过疲倦,睡得倒还好。 今儿个却辗转反侧,左右翻身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念家里的床了,这个炕怎么这么不舒服啊。” 知青四人,齐红丽是无锡人,其余三个都是上海人,叫他们躺在土炕上睡觉简直算得上酷刑,浑身上下都觉得膈。 齐红丽干脆坐起了身,既然睡不着,不如聊聊天。 “你们都是自己报名下乡的吗?学生还是参加了工作?咱们说话转移转移注意力吧” “我是学生。” “我也是学生。” “我在百货商店上班的。” 出乎意料的,盛敏居然是几人中最大的那个,大大咧咧的齐红丽却是老幺。 隔壁的宋河,今天恰好跟着艾彦在青贮坑里挖青贮,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挥动叉子三两把就将藤篮装满,宋河却要废了老大力气。 那男人从那么深的坑底都不用爬,三两步就跳了出去,留下宋河独自留在底下干巴巴的望。 艾彦来回拉了几趟青贮才发现他没出来,在坑底吸着鼻子。 “你怎么不出来?” “出不去。” 艾彦才抓着脑袋上的毛,尴尬的很。 “我去给你找梯子。” 宋河在坑底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散发这一股子酸臭的气息。 叶山月几人如若是带着青草蘑菇的清新,宋河则是浸满了发酵酸腐的臭味。 宋河能听到女孩子们的议论声,只能回想起自己的往昔岁月,事到如今,既来之则安之吧。 听着齐红丽高亢张扬的声音,突然觉得安心,不如其他人的文静和内敛,她的热情张扬是宋河悲愤情绪中难得的一丝清明。 三人说着说着,话题拐到了是怎么来下乡的。 “咱们猜猜,宋河是什么情况。” 盛敏对于宋河的情况相对熟悉,压低了声音道:“他是小学老师。” 屋子那头,齐红丽的声音依旧在继续,相比起其他女孩子文静淡然的声音,她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总是嗓音高亢。 第七章只盼返乡 宋河听着她的声音裹紧了被子,两个房中间隔了一个灶间,两堵墙之外的少女永远热情洋溢,他忍不住听得挤出一个微笑。 初夏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冷,草原的天气比上海凉爽的多了。 齐红丽挑眉摊手:“我们家成分不太好。” 大家瞬间熄了声,她也是心宽的,这话说得这么轻松。 “我家...哥哥要留下的。” 大家都明白,家里一般只能留下一个未成家的孩子。 两人都说了,看向还未开口的叶山月。 “我啊,是自己报名来的。” 一众知青中,只有她是主动报的名,齐红丽和盛敏都觉得好奇。 “你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建设国家啊,好佩服,我就是个俗人,只想自己过的好点。” 盛敏嘟囔着,叶山月没好意思接茬,打着哈欠裹了被子。 “叶山月,你怎么总是不爱说话啊?” 齐红丽忍不住的问她,她们也算已经革命友谊了,盛敏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虽没有齐红丽的热情,却怎么也算不上沉默。 唯独叶山月总是不爱说话,只淡淡的回应他们,问一句答一句,多的一概不愿意讲。 “我...” “算啦,她兴许就是不爱说话的性格吧,不要为难人家了,咱俩说就好了嘛。” 盛敏说话声音甜腻,齐红丽也觉得她说的对,人家性格如此,不必为难。 她们二人还在谈论着各自家乡的趣事,叶山月没有参与的心思,躺在妈妈缝的被子里,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家。 远在他乡为异客,叶山月被孤独裹满了全身,钻进妈妈缝好的被子里,思念着家乡,才能逐渐感觉到一丝温暖。 夜深了, 两个女孩儿说的累,渐渐没了声响,叶山月的思绪渐渐飞远闭上眼渐渐入睡,不知不觉间睡得香甜。 * 翌日清晨。 草原上大家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艾彦早早的给几人送来了一盘子玉米面窝窝头,以及一个茶缸的白菜汤。 “我想着你们估计不会做饭,就自作主张拿来了这些东西,吃不惯茶,这些应该还可以吧。” 艾彦垂着脑袋,在他们灶间的简易桌子上放下,匆匆忙忙做贼一般跑了。 “唉,你跑什么啊,做了好事儿还不敢承认?有趣。” 齐红丽嚷了一嗓子,艾彦似乎跑的更快了。 她也不藏着掖着,想笑就笑,还要放声大笑。 艾彦在齐红丽的笑声中,转过身,看见了从屋里出来的叶山月,还染着一丝睡意的朦胧,辫子梳得特别整齐,在日出的霞光中泛着乌色的光。 看一眼就好了,看到了就心满意足。 叶山月从房间里出来,听着齐红丽的笑声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她可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啊,昨天不过是采蘑菇,今儿个全身酸痛,做什么都感觉不舒坦。 窝窝头不过人手指头长,宽也仅有三指宽,成年人三两口咬下也就没了。 白菜汤分到没人碗里也不过三两口,腹中空空,这点油水进去,牙缝都塞不满。 粗加工的玉米面梗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白菜汤喝完了,再去舀一勺河水回来喝,勉强才能顺下去。 众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太好,他们在家乡,虽是吃不上多精贵的粮食,却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只能盼着早日返乡,只是遥遥无期,硬着头皮收拾好了餐桌,各自去做活儿。 第八章就是硬干 昨天散开时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活计,宋河还是仍旧繁重的挖青贮。 他一靠近那片地方就觉得威力一阵阵翻腾,青贮的青草香早已经变成了呕吐物的酸臭。 身体的苦劳若说有三分,心中酸楚则占七分。 宋河艰难的抬起自己的手,一铲铲的抬起来,送到篮子里,坑边的人接过篮子往牲畜棚子里去。 艾彦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宋河累得不行,只得瘫在一旁喘气,他却还在干活儿,一整天下来,除了喝口水的功夫,居然没有一刻是歇息的。 “你怎么那么多的力气,好像不会累一样。” “我当然会累啊,做的多了工分就多了。” 宋河叹气,这是一位追求进步的年轻人,他若再继续说这些话,怕是会被扣上不知进取,不懂奉献的名头。 艾彦还在干活,宋河实在没有一丝力气继续,要干就叫他继续干吧,好名声是争抢不过的。 宋河心底再哀怨,该做的事儿一样少不了,怕再被扣帽子,自己难过也就罢了,就怕连累了远方的家人。 咬紧了牙关起身,忍着酸痛的身躯,学着艾彦的手法做活儿,或许能干这么久是有自己的技巧在呢。 宋河还是忍不住和他讨教,艾彦摇摇头。 “就是硬干,要说技巧,我好想也没有啥。” 面对宋河的追问,艾彦只能无奈的说这一句,他只是想快点做完今天的活儿,给叶山月送水。 一连十天,早上的饭,晚间的水。 艾彦总会雷打不动的送到几个知青的屋子里,甚至宋河也沾了光,如果不是洗澡,都不用去河边。 如果说一回两回是帮衬他们初来乍到,时间一长,傻子都知道艾彦别有所图。 “你说他是瞧上咱们这屋子的谁了?” 齐红丽白菜豆腐汤就着一块窝窝头,十分好奇的扫了一眼饭桌子上的几人。 盛敏连连摆手:“肯定不是我,我就在来的第三天问了句大队在哪里,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叶山月还是沉默着,掰下一块窝窝头送到嘴里,掩去心思,她总是这样。 她不知道艾彦到底中意谁,自己是有多瞧两眼那男人,如同盛敏所说,接触的机会也不算多。 齐红丽的目光扫过来,叶山月摇摇头。 “这么说来,感情是瞧上我了?啧啧啧,谁要留在这地方呢,穷得很。” 来都来了,说不好后半辈子都会留在这里,她想为自己挑一个丈夫,至少这个长得不差,又能干活儿,估计拼一拼也能成一个劳模。 齐红丽心念一转,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既然人家有意,我倒是想发展发展,看我拿下他。” 齐红丽大胆热烈,打定了主意,骄傲的抬起下巴,扫视了一圈桌上的人。 “好啊,你加油。” 盛敏随口鼓励一句,宋河和叶山月这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的都是木头,叶山月只微笑着看她,宋河直接低头吃罚单,一个正眼也没有瞧过来。 齐红丽顿觉无趣,拉着盛敏讲艾彦到底如何,两人交换了一番情报,发现小伙子各方面条件在目前来讲都是最好的选择。 叶山月低着头喝汤,艾彦...真的是中意齐红丽的吧,想起那天年轻人指着远处的方向:“我家在那边...” 叶山月甩甩脑袋,驱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九章思春 齐红丽和盛敏谈论半天,宋河离席都未曾发觉。 “唉?宋河呢?” “他吃完走了。” 叶山月轻轻说道,齐红丽撇嘴。 “叶山月,你和宋河真是般配啊,两个都不爱说话,一张嘴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叶山月和宋河皆是一惊,拉郎配偏偏拉了两个心思重的,奈何二人都没长嘴,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齐红丽更是来劲儿了。 “叶山月,宋河确实还行啊,你俩是一个地方来的,共同话题肯定更多,总比在大队里随便找个年轻人的好,是吧?” 并不。 叶山月盯着自己的手指缝儿,上面有个被蒺藜刺开的疤痕,那是白日里干活儿的时候被弄伤的。 “我回屋了。” 喝完了菜汤,叶山月回了屋里。 “这是不好意思了?” 齐红丽觉着好玩,不住的朝屋里探头望去。宋河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莫名的绯红。 “你...” “莫名其妙。” 宋河憋着一口气,齐红丽真是莫名其妙的把他和叶山月拉倒一块说什么呢,除了同为上海来的,她们二人有什么联系? 齐红丽被甩了脸子,干瞪眼,冲着盛敏无辜的皱眉。 “你瞧瞧她俩这样儿,还说不相配,明明配的不得了!” 宋河听得无语,一头扎进房间,算的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呢。 “哎呀,你快不要拉郎啦,现在哪里能随便叫男女出了名头,要坏事的呀。” 盛敏拉着齐红丽,不叫她继续说下去,男男女女的,这时候可不好多来往,叫人看了笑话。 齐红丽不甚在意,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又不是叫他们下一刻就拜堂。 叶山月坐在土炕沿儿上,盯着手上的倒刺,北边儿太干燥了,干活儿的时候尘土覆在皮肤上,更是叫她的手干的厉害,即便没有痢疾刺开,也会自己逐渐裂开口子。 这才夏日,冬天到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要如何的熬。 齐红丽或许是相中了艾彦吧,总是絮絮叨叨的说着关于艾彦的话,还把她“安排”给了宋河。 叶山月只觉得心中有意思不舒服,却描述不出来那股是什么意味的心情,只觉心口微微发闷。 刚要铺好了被子,屋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嘿,你们还在吃饭呢呀,大队里来了说书先生,现在调试着琴呢,过阵儿就开始了。” 齐红丽十分惊喜的站起来,手里头还拿着一块没吃完的腌蔓菁,盯着艾彦的脸,又想起来嘴里的东西,咽下之后举起手来。 “感谢你啊,有了蔓菁确实更好下饭了。” 艾彦笑起来,额间的薄汗滴下一颗,自脸颊划过,眼神明亮,笑起来更显得像日头挂着的太阳一般齐红丽看的有些呆滞。 她说错了,村子里的人也有很多好看的,至少,面前的这位就很不错,看得人赏心悦目,也好相处。 齐红丽心念一转,将蔓菁的话题延伸开来,问他。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手艺真好啊。” 艾彦不好意思承认,只挠挠头道:“是我家邻居送的。” 借花献佛吗,齐红丽也不气馁,还想继续找个话题聊天,艾彦心里却惦记着其他事情,没有和齐红丽继续说话的心思。 左右张望,瞧不见叶山月的身影,有些气馁,她怎么不出来呢,应该听到了他的声音啊。 艾彦有些气馁,不知道叶山月是不是不想和他说话了,怎么不肯出来。 “唉,我...” 齐红丽还想继续说话,没成想这男人十分的不解风情,她的眉眼不说抛给瞎子看,也与对牛弹琴无异。 艾彦自顾自的对着齐红丽道别,让人无语。 “这人怎的如此木讷。” 将手里的蔓菁扔会饭桌,悻悻坐下,这人表现的殷勤,却又不敢和她说话,到底是中意还是不中意?要说不中意吧,怎么见天儿的送,中意却不肯和她说两句话。 盛敏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眯眯的问她。 “咋样?” “不怎么样。” 盛敏听得这些话,嘿嘿一笑。 “这是他害羞了吧!” 害羞?貌似是有一些,齐红丽了然,原来是害羞了啊,难怪不敢看她,不敢和她说话,倒是个纯情的。 叶山月躺在炕上蒙头堵住耳朵,听不进耳朵里才好,可那一声声不受控制的钻进耳朵里,听得清楚。 不怪齐红丽多想,盛敏压根没有同他讲过话,问路那次不算,叶山月又不吱声,自然将艾彦献的殷勤算在了自己头上。 叶山月心中发酸,她总是想起那天艾彦指着远处:“我家在那头。” 想着想着,听着屋外的说话声,不知怎么的睡了过去。 第十章梦魇 一个月前,火车站。 熙攘人群,挪动一个步子都显艰难。 叶山月背上驮着厚重的棉被,高高举着票根,被三两波力气推进了车厢,扎整齐的麻花辫大半脱离了头绳的束缚,左右转头之间团成一团,又杂又乱。 紧攥着票根,在走到车厢尽头前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 身旁的女人扯着嗓子高喊自己贫下中农的光荣,叶山月不敢接茬儿。 她的出身...是不敢在这里提及的,这个时候接了茬儿定不是好时机。 火车座位拥挤,叶山月第一次坐,有些无措。 大姐的嗓门高,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家祖上八代贫农,如何艰苦,如何不懈劳动的励志故事。 叶山月有些失望,姆妈还是没能来送她。 指标下来的时候,叶山月家里姐妹妹三个人,大姐嫁了人不算在一户,二姐和她一同等着。 她没工作主动担下责任。 出发前一晚,姆妈拿来一床厚厚的棉被,那是家里唯一的新被子,是二姐评上优秀员工得了两斤棉花做成的被子。 她不舍得将这样的棉被放在行李架上,紧紧抱在怀里,座位本来就挤,叶山月这样一弄,更显得挪屁股都费劲。 “丫头,你把被子放行李架上头呗。” “我姆妈新作的被子,舍不得放在那上头呢。” “呦!” 女人扯了嗓子惊呼,上下打量着叶山月,细皮嫩肉的,脸色白嫩,手只有右手中指因为拿笔写字留下的薄茧,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 “啧啧啧,真是资本家的小姐做派,一点不艰苦朴素!” 叶山月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样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只能乖乖把棉被放到行李架上。 女人挑衅又得意的扫过她的脸。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是吧。 叶山月觉得心累,拿上水壶去车厢尽头打水喝,过道拥挤不已,许多无座票的人找准了每个空隙坐的坐,脸皮厚些的直接躺下。 每一步都挪的小心翼翼,生怕踩了哪个。 打了水回来,那女人已经睡着,叶山月松了口气,慢吞吞的喝水,望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要离开自己的家去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 拿着介绍信户口迁出登上火车开始,未知的一切带来期待和恐惧。 火车哐哧哐哧开了好多天,终于到了市区,到报到处报到。 火车-徒步-拖拉机-牛车。 到达巴彦大队的时候已经如拉车大叔所说的临近中午。 叶山月的心一直不高不低的提着,直到跳下牛车,所有事情好像才有了着落,或许自己即将要在这个陌生的地界度过半辈子。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齐红丽皱着眉头不满的嘟囔。 “哎呀,这么早,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叶山月缓缓睁开双眼,她又梦到那几天的事儿,自离开家以来,每每到夜里,总会在梦里反复见到那些天的事儿来。 女孩子们还在穿衣裳,宋河已经穿着背心出了门。 沿着村路队长二苟正扯着嗓子高喊:“家家户户的,来个代表,队里组织男人去镇上出力气!” 第十一章男人要修路 宋河几人初来乍到,一听又要出力气,不免有些怂,他是个文弱书生,实在没几个力气。 二苟的声音逐渐走远,宋河呆愣在原地,四肢的疼痛还在持续,哭丧着脸回屋穿衣裳,每扣上一个口子都宛如上坟。 叶山月几人这时候也收拾好了,刚刚一出门,艾彦已然将早饭准备好了摆在灶间的桌子上。 齐红丽“呀”了一声,惊讶的看着艾彦。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比平时早半个钟头呢。” 叶山月已经在桌边坐下,青葱手指捏起一块窝窝头,掰成稀碎小块塞进了嘴里。艾彦状似不经意的瞟过一眼,随即将头低下,舀起一瓢凉水。 “借口水喝。” “喝呗。” 齐红丽盯着他看,年轻人额间都是薄薄的汗,好像是十分赶时间,跑过来的吧,还要金利不让汤撒出去,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艾彦放下水瓢,齐红丽的眼神随即移开。 宋河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来,男人和男人相对好说话,不会有人误会。这些天一同干活,二人也逐渐熟悉起来,说话也随意些。 “队长喊的那是什么意思?” “修路的,咱们大队出几个力气壮的,算工分还有工钱拿。” 这在当下已经是十分好的差事,大多都是只有工钱没有公分,或者只有公分没有工钱的,两者兼顾的实在不多见。 镇上修路,各个队里出几个人,凑出二百号人来。 巴彦大队在整个镇上的队里人口大户,底下还有四个小队,对下还有组。 每个组每户住的又远,远没有巴彦大队的本队的人多。 艾彦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给巴彦大队第二小队红星二组的人送消息,牵着两匹马走了好几天。 拿着手绘地图,晨间出发到正午,一路上绿草茫茫,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好不容易听见大獒的吠叫声,跑过来放羊的人家前停下。 “大娘,这里是哪儿啊,离红星二组还有多远?” 大娘看艾彦晒得通红的脸,不免心疼,拿出自己别在腰间的军绿水壶递给他。 “这儿是二队红星一组,二组得往那边走,远着呢。” 大娘往远处一指,艾彦喝过水,感谢大娘之后朝着那方向又跑了大半天,再次停下问路。 “这儿是哪里?” “红星一组。” “这儿是哪儿?” “红星一组。” ...... 直到太阳下山,艾彦终于在一个放牛的年轻人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哦,这是红星二组。” 天知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艾彦都快哭了,地广人稀的草原,如果在黑夜来临前找不到一处落脚点,只能在草原上和各种猛兽一同入眠。 马比人更吸引那些猛兽的眼球,但没了马,想再回远处的巴彦大队可不容易了。 艾彦扣条不错,讲的引人入胜,叶山月也听得入迷,这种体验对于他们来说,相对有些遥远。 叶山月咽下窝窝头,随口一问:“草原都是这样地广人稀吗?” 艾彦笑眯眯的看向桌上的白菜汤子,眼睛却不敢朝着她看。 “嗯,除了城镇和大队,其他地方人很少,你们想出门,一定要提前和队里人问问,不然容易迷路。” 第十二章雀跃得很 叶山月不想出门,她害怕,也懒得出门,终日里按部就班的两点一线,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齐红丽却是闲不住的,眼看艾彦见天儿的来,雀跃的很。 叶山月其实不太明白,刚一见面的时候,嘲笑艾彦乡欧宁最厉害的就是她,怎么不过一段时间,就变得如此亲近。 “嘶...” 齐红丽捧着巴掌大的小镜子,用烧过的火柴棍儿烫睫毛,随后描眉化眼,好不认真。 只不过,她现在戳到了眼皮上,痛得呲牙列嘴。 “叶山月,快给我打一盆水来,我得冲冲脸。” “烫死我了!” 齐红丽才敢脸上的水,看着镜子里已然红肿的眼皮,不禁哀嚎。 “天爷,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想和艾彦坦白呢,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叶山月听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要坦白了吗。 “叶山月,快给我看看眼睛这里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冷水敷一下就能消。” 叶山月掩去心里的不适感,微笑着回应齐红丽的期盼。 “真的?” “真的。” 齐红丽得了叶山月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用冷水泡过的毛巾敷上脸,手还不停歇的往唇上抹了一把红菜汁。 草原上条件有限,化妆品并不畅销,需要到旗里甚至到市里的百货大楼才能买到。 红菜倒是种的挺多,挤出汁水来,往唇上一抹,红彤彤透着鲜嫩的颜色在唇上,不比畅销的口红效果差。 齐红丽风风火火的,五官却偏小,平直眉月牙唇,内双圆眼,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 一眼看上去很有活力的泼辣美人。 “你说...他瞧见我这样子回事什么反应。” “经验吧。” 叶山月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齐红丽的忐忑。 很快,眼皮上的肿胀消下去大半,齐红丽兴高采烈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问她:“我现在这样好看吗。” 盛敏这时候也进了屋,对着齐红丽“呀”一声。 “灵额灵额!” “真的?“ “真的。” 盛敏盛赞,齐红丽转过头又朝着叶山月看过去。 “真的好看。” 齐红丽这才放下心来,安心的等着时间,准备等男人们收工的时间,赶紧去找了人表白,过两天去了修路该更难见着人。 男女分开做的活儿大不一样,女人们做精细的活计,男人们出力气。今天的男人们活儿好像格外重,等了到太阳下山后的两小时,也没见男人们的踪影。 齐红丽等的打瞌睡,可精心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不能浪费了。 盛敏和叶山月陪着齐红丽等着,天儿早黑了下来,灯油太精贵不舍得燃,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聊了会儿天之后没得话可说,只能抹黑干坐着。 盛敏坐在炕沿儿脑袋一点点的摇,终于在一次幅度稍大的一次叫自己跌倒在地。 幸好都是土,摔不坏,不过是沾了点灰尘。 “我扛不住了,先睡了啊,等你的好消息。” 齐红丽有些不满,可她自己都有些撑不住了,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坐在另一侧炕沿儿上的叶山月悄无声息,在黑夜里仍能感觉到她挺直的脊背。 “你不困啊。” “困,我答应了要陪着你的。” 齐红丽有些感动,人的情感都是在这样细碎的小事情上积累起来的。 此刻的齐红丽,是真的把叶山月当成了朋友。 “谢谢你。” 她能听见叶山月在黑夜里的呼吸声,显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一瞬间的停顿。 齐红丽也笑。 第十三章咱俩好吧 终于在二人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艾彦轻轻敲了房门,随后拎着一桶水进了灶间,来回两三趟填满了水缸。 齐红丽就在艾彦出门换水桶的间隙睡着了。 “醒醒,他来了。” 叶山月听着灶间里的人来来回回,这会儿应该有十二点了,他还这么忙着,是真的很在意齐红丽了吧。 心里有个念头,不把齐红丽叫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就说自己也睡着了,没能醒过来叫醒她。 内心的纠结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在听见灶间的门被关上,还是赶紧叫醒了齐红丽。 “天,我怎么睡着了。” 齐红丽惊也似的跳起来,慌忙间夺门而出。 “唉,你等等!” 紧追上去,停在艾彦面前。 “你等等....我...咱俩好吧。” 宋河才炕上坐起来,望着屋外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心中泛着酸楚。 他一个被打下来的人,活儿干不好,只有一肚子没用的酸腐文章,怎么好意思吐露自己的心声呢。 有些不敢继续看下去,或许过了今天这夜,他们就会好上了,或许再过一阵子就要结婚,生孩子,平淡幸福的过完一生。 宋河猛地生出来许多不甘心来,自来了这边儿,已经很久没有生出如此情绪。 平日里忙的,累得没有力气去想。 偏偏此刻屋外的二人瞧着甜蜜,让他的内心不由得激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看着他们的幸福,仿佛自己是蝼蚁般龌龊。 控制不住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干脆被子闷头,不再去看那两人。 “啊?” 艾彦愣住,他有些不敢确认齐红丽当下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啊,我说咱俩好吧,让我一个女孩子说两次这样的话,多难为情你不知道啊!” 艾彦吞了吞口水,这事儿,怎么整岔了。 屋檐下二人说话的动静很容易就能传进屋内,艾彦将人拉到稍远的地方。 齐红丽还以为艾彦是害羞了,正想着不如自己在主动点,不成想对方吐出一句叫她震惊不已的话。 “对不起,你似乎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齐红丽听着急了,尖着嗓子问他:“那你每天雷打不动的端菜送饭,还有生活用水,难道只是爱心泛滥?” 艾彦摇头,齐红丽紧追不舍。 “那你为什么总是看过来朝着我笑?” “你对我没那意思,还这么殷勤做什么?” 艾彦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万万没想过自己会给齐红丽带来这样的误会。 叶山月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说了什么,齐红丽怒气冲冲的进了屋,门被狠狠的摔上。 盛敏猛地惊醒,径直坐起来,睡眼朦胧的四处张望。 “咋了咋了。” 齐红丽把脑袋上的发卡扔在地上,恨恨跺了几脚才穿着粗气坐到炕沿上。 “没咋,黄了。” 说罢蹬掉了鞋子,三两下扒开衣服钻进了被子。 齐红丽生气的干瞪眼一晚上,叶山月也没有睡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山月还是没忍住翻身朝着齐红丽满是怒气的脸道:“快睡一会儿吧,今天咱们的活儿挺重的。” “你不也没睡吗。” “过了睡觉的点儿睡不着了。” 叶山月微笑,安慰着齐红丽。 “你倒是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齐红丽有些无语,也翻身面向叶山月。她有些看不懂叶山月为什么能这样淡然,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不管什么大事儿来了都是这样安静的,温和的。 第十四章还是个男人嘛 公鸡鸣叫,齐红丽心中有郁气,等大家都收拾完了才气鼓鼓的起来。 叶山月把窝头塞到她手里:“快吃吧。” 齐红丽不太情愿的接过来,掰下一块缓缓放进嘴里,抬头看叶山月,都是一夜没睡,怎么她这样憔悴,叶山月一点痕迹都没有。 今天艾彦没有来,自从他们来这儿,还是第一次早晨不见艾彦的身影。 宋河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头也不抬,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几个知青说一句话。 独独盛敏在状况外,迷迷糊糊的问他们怎么不见艾彦。 “那么殷勤,今天怎么不来了。红霞,你的表白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齐红丽把半块儿没吃完的窝窝头往桌子上一甩,气鼓鼓的出门,盛敏“呀”一声嚎叫,好好的窝窝头不吃就不吃了呗,摔桌上干啥,幸好没掉到地上。 没沾上啥土,擦吧擦吧还能接着吃。 叶山月安静的在一旁吃饭,盛敏掰了一块窝窝头给她递过来。 “红霞不吃也是浪费,咱俩吃了算了。” 最近天气热,东西放久了是要馊掉的。 “谢谢。” 叶山月还是接了过来,食物没有犯错,慢条斯理的吃着。 今天大家要给田里除草,男女都要在一起干活。重体力劳动精力消耗的很快,很容易就饿,能多吃一点就多舒服一些,齐红丽剩下一半不吃的,盛敏也不嫌弃,这年月的有几个人会嫌弃多吃一口饭。 齐红丽先到地里,时间还早,大家都还没来,只有一个宋河杵在树边,她想过去说说话。 “宋河,你在干啥。” ...... “宋河,我在跟你说话呢。” ...... “你怎么样,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我有那么差劲是吧。行行行,爱说不说。” 骂骂咧咧的转过头,愤愤踹了地上一颗石子儿,心中满是委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她当回事,她有那么糟糕吗?! 宋河只是不想和她说话,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昨天夜里的她和艾彦相对而立,显得他像个不知道所谓的笑话。 齐红丽心气儿高,看不上他这样的文弱书生,瞧上了村子里的俊后生,能干,有劲儿还懂疼人。看看那每天雷打不动的挑水送饭,他能做什么?扛着一篮子青贮都走不动道儿,齐红丽喜欢艾彦是应该的,看不上他也是应该的。 齐红丽踹过的石子儿已经跑到宋河脚下,抬脚腿踢了一脚。 “啊。” 一声闷闷的叫声响起,宋河顺着看过去发现,盛敏正扶着弯腰皱眉一脸痛苦的叶山月。 宋河赶紧跑过去察看,盛敏不禁抱怨:“不知道是哪个傻的扔石子儿,正好打在叶山月膝盖上。” 宋河正心虚着,有些不敢看盛敏的眼睛,闷着头上前。 厚重的工农蓝裤下的腿,轻轻颤抖着,面对宋河的关心,叶山月只摆摆手只道无碍。 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猫儿叫。 盛敏不放心,叶山月的脸满是汗珠,白净的双颊红的似要滴落三两血珠,这副样子哪里称得上无碍。 盛敏皱着眉头搀扶,奈何身体素质着实不大好,本想背起人来却怎么也背不起来,反倒是差点朝着面前的石子儿栽了个大跟头。 宋河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屈膝走到叶山月面前,让她到背上来。 叶山月忍着痛刚将身体重量交给宋河的后背,整个人失重倒下,膝盖再次重重磕在凸起的石子儿上。 痛的冷汗淋漓,面部语法的苍白。 “宋河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盛敏着急,口不择言,慌忙间上前搀扶叶山月,叶山月却痛的根本起不来,张开唇瓣,轻吐出一字。 “痛。” 第十五章来了 盛敏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转过头看向宋河:“你这力气怎么跟我一样小。” 叶山月纤瘦的身体,一个成年男人却背不起来? 面对质疑,宋河面色难堪,关心着叶山月,却无能为力,连胜道歉。 “你快去队里找人过来。” 宋河似乎脑子转不过那个弯来,慌忙间站起身,又腿拌腿赶了个趔趄。 愈发窘迫难堪,却还想着叶山月的伤情,连滚带爬的朝着队里跑过去。 刚跑到半路,瞧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 那人肩头扛着一麻袋,大步流星的超前走着,宋河嗓子发涩,兴许是跑得太快,又没有锻炼基础,全用嘴呼吸了,口中满是一股血腥气。 一抿唇,嘴角破了个小口子,在呼哧大口喘息中,愈发的刺痛。 “艾彦!” 前头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怔怔看着宋河。 “叶山月...” 艾彦放下麻袋,朝着宋河走过来,叫他慢慢说,不要着急。 宋河盯着他看,眉下双眼澄澈明朗,关切的问道:“宋河你怎么了?” 宋河摇头,指尖指着来时方向。 “快去,叶山月受伤了,我背不动她。” 艾彦在听到叶山月受伤,急切的很,扔下麻袋就要跑,刚踏出两步又似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自己还能走么。” 宋河一愣,遂点头。 艾彦还是不放心,扯开嗓子高喊不远处正欲扛起麻袋的男人。 “江布和哥!送一下知青回去。” 那头刚应下,艾彦头也不回的奔向叶山月那头。 盛敏掀开叶山月的裤腿,皱眉。 嘶—— 白皙的膝盖上红肿一片,似是一片白纸洒下红墨一般醒目,盛敏旁观亦忍不住呲了牙。 叶山月这会儿已经缓和了过来,面上没了刚刚的痛苦。 她向来表情不多,也能忍痛,那股最疼的劲儿过了,自然缓和不少。 “你去吧,不必管我,不上工该扣工分了。” 盛敏却不肯见她独自在这儿等人来救,执着不肯离开。 叶山月无奈,看看自己腿上的伤,轻轻叹了一口气。 刚来队里就受伤不上工,兴许会叫人多想,懒惰找借口,并不是个好名声。 盛敏不熟悉时不爱说话,住在一起久了,逐渐熟络,也放得开了。 左右无事,聊起夜里的事儿。 “你昨天夜里也没怎么睡觉吧,是个什么情况?” 叶山月卷裤脚的手一顿,微笑着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大清楚。 “你不是没怎么睡着吗。” 叶山月轻轻“嗯”一声,眼见盛敏还欲继续追问,直言:“他们躲得远说话,我听不到。” 盛敏不甘心地“哦”,扶着额头抬眼望天,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只有太阳散发着灼人的光芒。景色怡人,奈何劳作者面对当头烈日,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盛敏不免嘟囔,直道宋河这个弱书生别是走丢了。 叶山月将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将粘连在衣物上的皮肉清理下来。 “艾彦,这儿!” 盛敏远远瞧见了向这头跑过来的高大身影,激动的挥着胳膊。 叶山月一惊,慌忙间将卷起的裤腿放下,却不小心碰到伤口,额间沁出一抹汗。 “我来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叶山月抬眼,撞上艾彦的眼睛,又迅速低下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第十六章后背宽厚 叶山月缩回腿,艾彦生怕她再牵扯到伤口连忙摆手,舌头却似打了结,吱唔着:“我背你去找扎仁伯。” 扎仁大伯是大队里的大夫,幼年起跟在喇嘛身边学医,后又去市里进修过一趟,是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大夫,也是唯一的大夫。 叶山月也是近两日才听过扎仁的名字,便要去找人家一趟。 艾彦蹲下身,讲后背送到叶山月身前,只需向前使一些力气将身体的重量送过去便可,不用她费多少力气。 叶山月知晓自己的情况,麻利的趴上去。 艾彦后背相比起宋河,要宽上近两倍。宋河文弱,身型高却极为瘦削,与叶山月几个女孩子不相上下。艾彦却是粗胳膊厚背,稳稳托起叶山月。 仿佛背起来的不是一个人那般轻松。 心中忍不得想,这姑娘也太轻了些,背起来还没有一麻袋草料重,该多吃些好东西。 艾彦背着叶山月因着心急,走得极快,晟敏都是跟着小跑才能赶上。底盘却稳,背上的叶山月几乎感受不到行路的颠簸。 叶山月夜里无眠,这时候趴在艾彦背上竟有些发困,但怕自己这时候睡过去怕惹得晟敏艾彦两人误会自己昏过去,强撑着没闭上眼睛。 扎仁身着灰色袍子,脸上盖着前进帽,四肢放松几乎是瘫在椅子上。墙边柜子上放着一台黑褐色大物件,从里悠悠传来四胡声,伴随着抑扬顿挫的男音讲述着劳动者获得市领导接见的事迹。 “扎仁大伯!” 艾彦嗓音浑厚有力,穿透力非常强,沉浸在收音机好来宝声中的中年男人不耐烦站起身,两条浓厚得像蚯蚓的眉毛拧在眉心。 “干啥玩意儿,大早上嚷嚷。” 晟敏拉开门帘,艾彦走了进来。 扎仁横眉冷对。 “大体格子,劲儿全使嗓门上了是吧。” 艾彦不好意思,将叶山月放到诊疗床上,才转过来微微躬身道歉。 “不好意思,她受伤了,我就着急了一些。” 扎仁长长的鼻毛随着重重喷出的一口气,从鼻孔里探出头来,又被倒吸的一口气摁了回去。 “干啥了,烂这么大一片肉。” 扎仁看着鸡蛋大的剜口,冷脸问艾彦。 “磕在…” 晟敏的话还没说完,扎仁着手清洗,边不忘指挥他们二人。 “闺女你去把收音机声音放大点,你,去烧一锅热水。” 北京的金山上照四方… 收音机里传来悠扬婉转的清丽女音。 扎仁的撒了药粉在伤口上,纱布缠起,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十分满意的背着手端详,扎结的功夫愈发娴熟了,两侧大小对称,很好看。 叶山月撒药粉时因着刺激皱了一下眉头,低头瞧见那蝴蝶结又哭笑不得。 “姑娘家的,扎个蝴蝶结多好看。” 晟敏担心叶山月的伤情,正欲询问,扎仁便摆手:“没伤到骨头,养几天就成了,皮肉受罪而已。” 一曲唱毕,扎仁在调的温热的水里洗手擦干,落座。 第十七章赶紧把人背上 此刻,收音机里的声音又换了高昂的民歌舞曲,这首曲子应该跳牧马舞,如同牧马人骑着高大威武的蒙古马,有时疾驰,飞腾,有时闲庭信步悠然行走在开满萨日朗花的原野。扬鞭、抽鞭、绕鞭、套马式、牵马式、拴马式… 扎仁正沉浸在乐声中,抬眼发现几人还没走,见几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后的收音机上。 不由仰着脖子骄傲,轻轻“哼”了一声,似在鄙视几人没见识一般。 “这是我得到的奖励,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夫,救人命救来的!” 艾彦知道,扎仁大伯炫耀仪式要开始了,自在市里得来这个奖励,逢人必炫耀。 “上海产的半导体收音机,最好的!” 还要直直竖起大拇指,生怕大家意会不能,末了还要接一句。 “就跟歌儿里唱的一样,上海产的半导体,是对我的奖励,它在我柜子上唱着呢,咿呀咿呀呦~” 叶山月和晟敏不是没见过这东西,只是对传来的声音感到好奇,千里之外也能收听这些频道,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完整的听过。 艾彦回过神来,还是惦记着叶山月的伤情。烧锅水的功夫,扎仁已经等着洗手。 做的诊疗,一点没瞧见,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扎仁大伯,她的腿咋样。” 扎仁斜眼看他,十分不屑,不予理睬。 “大伯…” 艾彦面上急切的模样,扎仁瞧了轻哼一声。 “每天来我这儿上药就行了。” 随后指着站在诊疗床旁的叶山月道:“你自己走啥呀,叫他背。” 艾彦还愣在原地,扎仁恨铁不成钢,冲着艾彦差点翻白眼。 “说你呢,赶紧把人背上!木头桩子似的。” 艾彦这才反应过来,蹲在叶山月面前。 叶山月刚趴上来,转头正欲对着扎仁道谢,却见扎仁对她眨眼睛,笑的狡黠。 叶山月猛地想起来,扎仁刚刚说过,只是皮肉受罪,且上了药,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又不在活动最主要的关节处,只在膝盖下方,不到自己走不得路的程度。 晟敏一脸担忧的为她整理裤脚。 “疼不疼啊。” 叶山月轻轻摇头,又听扎仁说起:“能不疼么,那么大一伤口。” 叶山月被架在艾彦后背,清理过后的伤口已经不再疼痛,相比起来时,更添了几分不自在。 她也不想倔强的自己走路,贪恋着一时的轻松,以及,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晟敏再三嘱咐着艾彦:“动作慢点,不要着急,别弄疼她了。” “来的时候着急没想起来,现在动作轻柔一点!” 艾彦被说的紧张,背着叶山月起身动作十分缓慢。 抬脚走路都是小心翼翼,谨记扎仁和晟敏的嘱咐,动作局促,状似贼偷。 艾彦怕磕碰叶山月受伤的腿,也怕叫她觉得冒犯。托着叶山月的腿都是用的小臂,手掌撑在自己腰间,因为紧张,又或许是天气炎热,没一会功夫,掌心浸湿了衣裳。 叶山月忍不住想笑,便将脑袋贴在宽厚的背上,轻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