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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岭(8),做为燕山山脉的延伸部,是位于今天的北京与张家口之间的一处险地要冲,是中原和漠北之间天然分界线的制高点。元代诗人郝经有诗赋之曰:“中原南北限西岭,野狐高出大庚顶”,足见其险要的地理位置。
现在,金国的讨伐大军正浩浩荡荡得向这里进发而来。这次出兵,金主允济可谓发倾国之兵,力求与扫荡北方领土的蒙古军主力决一死战。他听从了大臣们对目前战况的分析,体会到如今所采取的“分兵把关、城自为战”策略是造成蒙古肆虐的主要原因,采纳了上京留守徒单镒提出的“聚而众”的战略决策,将四十五万大军分别配置于野狐岭与宣德(9),其中,进发野狐岭的是由元帅完颜九斤率领的三十万大军,驻留宣德策应的十五万兵马则由副元帅完颜胡沙虎(10)统领。
凭心而论,徒单镒的决战方略本身并无太多漏洞,两支兵马一攻一守,遥相呼应,且以逸待劳,实在是非常老道稳妥的用兵手段。不过,再优秀的作战立案也需要优秀的战地指挥官来进行具体操作。负责执行这次进军野狐岭的任务的指挥官完颜九斤实在是一名庸才,在进兵途中居然派出使者前来责问成吉思汗为何“狂悖作乱,进犯上国”,还大模大样得说出“谕之以天下大义,令其早服王化,束手归命,或可得保首领。若执迷不悟,待天兵一到,定然犁庭扫穴,寸草不留”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昏话。
“难道生怕敌人不知道我军的意图吗?”
身为传言使者的明安心中泛起一丝冷笑。出身于契丹族的他,即使如今身在金国军队之中,对于这些在百年之前征服本族的上位者,依旧抱持着冷淡的轻蔑。契丹一族自被金灭亡本国后,始终遭到歧视与压迫,明安本人在军中虽然屡建功勋,但是依旧只是一介下级武官,经常遭到那些毫无实绩的女真族上级的白眼,并被屡屡侵夺功劳,心存不满是可以想象的。此次接受这个使命,他嘴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非常鄙视主将的颟顸无能,对未来的战局更加心存忧虑。
蒙古军将会以怎样的策略来应战呢?明安觉得,自己所面对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强敌,即使是做为四十五万大军的一员,他依旧没有一种置身于声势浩大的同志之中的安全感觉。盛夏的骄阳令行军的将领与士兵同样额头冒汗,惟有明安,心情却如同堕入了无底的寒冰之中,无法自拔……——
(1)其地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西北三十公里处公会乡。
(2)阔列坚(kölgen),此子日后参加了第一次诸王子远征,战死于俄罗斯。
(3)其地在乌沙堡之西南,今已不存。
(4)其地在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商都县境内。
(5)今之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
(6)此两地均在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尚义县境内。
(7)金界壕:又称金长城,始建于金太宗天会年间(纪元1123年前后),金章宗承安三年(纪元1198年)完工,前后历时七十余年。共有两条。其一,起自大兴安岭北麓,穿呼伦贝尔草原,至蒙古国肯特省的沼泽地带完结,史称“明昌旧城”。又据说是金之开国名将兀术所倡议修建的,故又称“兀术长城”。其二,自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起,向西穿过兴安岭山麓,经科尔沁右翼前旗,于锡林郭勒盟折向南方,至阴山山麓后复向西进,止于包头市附近的黄河北岸。相对于前者,顾名“明昌新城”。两条金界壕的长度均在五千公里左右,其遗迹现分布于中国、蒙古、俄罗斯三国境内。其中,以中国境内的内蒙古地区为多。
(8)野狐岭,其主峰在今中国河北省张家口市万全县膳房堡北八公里处。
(9)宣德,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
(10)《多桑书》认为,胡沙虎是一个堡垒的地名。第三篇大海的怒涛第五十五章决战前夕
呜——呜——呜——
熹微的晨光中传来悠长的号角之声,惊起宿鸟成群,发出苍惶的啼鸣,杂乱无章得穿过树林的一角,盘旋于夜色残象犹存的天空,小心地窥伺着地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号角过后,隆隆的铁蹄踏地之声由远及近,从各个方向次第响起。初时如曳地沉雷,在遥远的天边鼓动;及近一转而为天河倒悬般的暴风骤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压制着世间万物,撼动着天地人心。
这骇人的声势来自上万名蒙古骑兵,他们摆成看似散乱,实则有规的阵形,以汹涌澎湃之姿在这一望无垠的旷野上涌动,向着那傲然挺立于山岗之上的九尾白旄大纛下汇聚而去。
巴图儿置身于这万名战士之中,感同身受着壮盛的军容,心情微妙地回忆起那些关于自己、关于心中那个不可磨灭的她的涓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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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汲思海(贝加尔湖)僻处蒙古草原的北端,实为终年苦寒之地。当匈奴统制草原之时,便是流放罪人之地——千余年前,一位名叫苏武的汉人使节在遭到扣压后便被流放于此,牧羊十载。其持节不降的忠贞品格,至今仍然做为一段佳话而流传着。然而,在此大湖西南一角上的巴儿忽真湾沿岸,却为一股终年不绝的暖水流所滋润,即使是寒冬时节也保有着宜人的温度。至若春日,湖边的柳树便会垂下万条赏心悦目的绿丝绦,掩映着茂盛的芦苇。苇从是侯鸟们的天堂,南来的大雁、斑头雁、鹈鸪、红嘴雁、遗鸥、灰鹤、野鸭子们在这里安家落户,欢好繁衍。如果运气好的时候,走过湖畔的人们会偶尔看到几只美丽的白天鹅和黑天鹅在澄碧的湖面上嬉戏遨游,优雅美丽的身影与水中蓝天白云的倒影相映衬,凝练为一幅颐和恬静的伊甸诗话。如果没有那次蒙古军的进攻,这里不谛是一处适合恋人白头偕老的情感天堂。
巴图儿与忽阑的天堂是在几年之前兀洼思蔑儿乞惕部战败降伏于蒙古后被打碎的。如今心爱的女子忽阑也成为了铁木真的后宫妃子,他便怀着一颗凄惶无助的心情踏上了亡命之旅。然而,今日之草原何处非蒙古之地呢?尤其是深遭痛恨的蔑儿乞惕人,更是如围场之中的野兽,无路可逃。更何况,忽阑的音容笑冒始终不曾在他的心中脑际稍有淡泊,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深刻起来。与其象现在这样藏在深山老林中做一辈子野人,还不如赌上一局,或许情况反而会有转机。于是,他便乘着这次伐金扩军之机化名为斡亦剌族出身的亦勒赤台(1)混入蒙古军中,隶属于术赤麾下的右翼军。
对于蒙古军,巴图儿是既畏惧又敬佩的。他从未见到过如此可怕的战斗方式,兀洼思族人们在蒙古骑兵的面前如同被狂风扫荡的落叶枯草,掀翻、踏碎、化为齑粉。和对方相比,兀洼思人在战技方面也许并不逊色,所缺者是那种狼的锐利、狠辣与无情。自己如今置身于狼群之中,一旦身份泄漏,被撕为碎块自不待言。可是,若能在死前见忽阑一面,虽死何忧呢?但即使是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也仅仅是一种难以达成的奢望。他发现,蒙古在成吉思汗的整合下,已经形成了一种严密的等级制度,以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兵卒的身份,根本无法通过那些巡逻于宫帐四周的铜头铁额的怯薛军。
“忽阑,难道我们今生真的难以再见了吗?”巴图儿心中长叹。
就在他心事重重之际,远处那九尾白旄大纛之下,忽然想起了一阵动人心魄的鼙鼓之声!万名蒙古军伴随着鼓声同时发出了震惊四野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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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金国大军出击的消息后,成吉思汗便亲自率领中军部队离开了在汪古惕部的驻地,南下至乌沙堡(今内蒙古兴和西北),同时招回除攻略辽东的者别部队之外的各路人马,准备与金军决战。并按照惯例,举行了这次盛大的狩猎仪式。
携着爱妻忽阑立身于高岗之上的他,俯视在原野间纵马奔腾、追逐猎物的健儿们,心潮起伏,久久难平。对于蒙古军的战斗力,他并无忧虑,此前几次与金军交战,都足以在野战中取得绝对的优势,但是他的头脑并未因此而发热,毕竟迄今为止所遭遇的都只是一些边防部队,无论数量与质量都无法代表敌人的实际水平。当面对真正的精锐主力之时,绝不会如过于轻松。这些精通中原兵法通古斯武士的战斗力,应该远远超过塔塔儿、克烈亦惕以及乃蛮的部队。因此,他的心中在兴奋之余也不免有些沉重。对于这场事关蒙古未来的决战,他必须慎重从事。
正思索间,耶律阿海被一名怯薛歹引领着出现在他的身边。由于策动辽东契丹起义的功劳,他被召回,并被授予右翼千户之位。只听他禀报道:
“大汗,金国使者来了。”
“哦?是什么人?”成吉思汗缓缓问道。
“说来凑巧,这人与臣下同为契丹族人,名唤石抹明安。”
“石抹明安?对于此人你了解多少?”成吉思汗问道。
“是位有勇有谋的人物,不过在金国军中并不得意。”耶律阿海回道。
“是人才?你认为有可能将他策反吗?”
“此人意志坚定,崇尚忠臣不事二主的古训,很难。”
“是位忠诚的战士吗?很好,这样的人再多也不嫌多。我要亲自见见。”成吉思汗转向忽阑道,“狩猎之事,由你和博儿术来主持吧。”
留下这句话后,成吉思汗命人牵过战马,飞身而上,带领着几名怯薛歹向宫帐的方向驰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忽阑向耶律阿海笑道:
“你这几句话,又勾起了大汗的爱才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