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依旧无动于衷,连背心的衣服也无一丝波动。
耶律阿海忽然神色一肃,朗声道:“大汗明日会战金军,兄之首级即为出征祭旗之物,特赐断头酒予兄,兄可敢饮?”
此言一出,明安倏然回首,来至桌旁,伸手拿起酒杯送至唇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桌面,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老兄为何发笑?”
耶律阿海故作惊奇地问道。
明安并不即刻回答,犹自笑声不住,直至余音渐止方才冷声道:
“人言成吉思汗一代人杰,原来也不过如此。我明安聪明一世,却误信人言,丧身于庸人之手,宁不可笑?”
“我兄提到的人言,是来自耶律留哥大人吧?”耶律阿海突然发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明安心中微微一动。
“呵呵,也不如何。不过小弟这里有一封书信,我兄不妨看看。”
耶律阿海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书信,放在明安的面前。
明安狐疑得看了阿海一眼,这才拿起书信打开看了一时,这才抬头道:
“你也认识留哥大人?”
“不错,小弟不才,蒙留哥大人信任,以使者身份求援于蒙古,蒙大汗高义应允,遣其麾下大将者别率两万精骑往助。据最新战报,留哥大人的兵马已经与之合流,正欲谋攻辽阳。大汗传令,一旦攻取辽阳,将以辽东之地予我契丹为复国之地。”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明安双手扶着桌子,身子前探,一双发亮的眸子凝视着耶律阿海的双眼,追问道,“成吉思汗真的答应了吗?”
“兵马已到,岂能有假?我兄便是信不过我,还不信不过留哥大人的手迹吗?”
耶律阿海目不转睛得回望明安,面色坦然。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我契丹复兴有望了!”
明安仰望苍天,朗声大笑起来。
耶律阿海也激动得点着头,连声道:
“是啊,是啊,百年之仇,终有洗雪之日!”
“好!我明安得此佳音,纵然一死,夫复何求!来,我将金国兵马的详情一一说与你知,也好助蒙古军战而胜之!”
当下,明安将酒壶杯盏等物铺排开来,权作地图,然后将手指向酒壶道:“这里便是野狐岭,诚乃塞北要隘,制高之点。此次金人出兵,兵锋直指此处,凭险列阵,以为与蒙古军决战之地……”
耶律阿海一边听,一边点头,将明安之言一一记下。是夜,二人秉烛夜谈,彻夜未眠……——
(1)历史上真正的亦勒赤台是成吉思汗的侄子。关于他的情况参阅本书第四十五章注释。第三篇大海的怒涛第五十六章前哨战
纪元1211年七月,蒙古成吉思汗称尊五年,金卫绍王大安三年。经过近漫长的边境拉锯战,金王朝终于无法忍受蒙古的掠边战术,紧急调集四十五万重兵取道宣德出长城寻找蒙古军主力,谋求决战。成吉思汗等待已久的野战消灭敌人的机会终于来临了。十万蒙古军被集合了起来。双方都倾尽自己的全力,赌上彼此的国运。长城内外密布的战云昭示着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即将展开。双方激战的焦点便是位于今天的张家口以北不足百里之遥的野狐岭。
做为农耕与游牧民族的分界线和四百毫米雨量等降线的野狐岭,最高处海拔一千六百多米,险峻巍峨,易守难攻,为兵家必争之地,有“极冲”之誉。元代诗人周伯琦作《野狐岭》一诗形容其“高岭出云表,白昼生虚寒。冰霜四时凛,星斗咫尺攀。其阴控朔部,其阳接燕关。涧谷深叵测,梯蹬纡百盘。坳垤草披拂,崎岖石山赞山元。轮蹄纷杂踏,我马习以安。恍然九天上,熙熙俯人寰……”唯一可以供人通行的道路从一道狭长的山谷中穿过,两侧地势险峻,林高草茂,时有野兽出没,行人过此如入虎狼之巢穴,因此被称为“狼窝沟”,又因此山口面向北方草原,四季烈风呼啸,民间俗称“黑风口”。此时,在经历了百年平静后,它迎来了蒙古与金国两军的先头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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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敌军!”
金军斥候的声音被猛烈的北风所扫荡,变得语焉不详。
“蒙古军来得很快啊。”
金之先锋将领定薛心中暗自吃惊。他立刻命令部下的三万人马在谷口结阵,同时加派斥候去打探对方的具体兵力。
不久,斥候回报说,根据旗帜数量判断,最多不超过三千人。定薛大喜,立刻下令发起攻击,打算凭借优势兵力一举制压对手,抢先通过险关。当下,一万名金军鼓噪而前,抢入山口之中。他们迎着对面吹来的劲风,一口气向前冲了三十余丈。举目遥望,弥天风沙之中隐隐显现出谷口的轮廓,士兵们不由得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然而,这欢呼声还没落地,蒙古军射出的第一排箭簇已经破风而至,带着尖锐的死亡呼啸落入人从之中,立刻有许多人应声落马。
经此打击后,金军的队伍中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但是,这只是暂时的。通古斯武士的悍勇使得他们立刻恢复了平静。毕竟己方是三万之众,背后又有四十万大军做为后盾,些许伤亡并不能打消他们的前进决心。冲在前面的部队立刻端起盾牌,形成一道临时的墙壁。这样的防御措施立见成效,第二波箭雨的杀伤力因此减弱了不少。
金军的弓箭手依托盾牌墙,开始发箭还击。但是他们立刻发现,在这强猛地逆风情况下,射出的箭簇飞不了几丈远便纷纷落地。非但对谷口的蒙古军无法造成杀伤,反而引来了对方的一片嘲笑声。
“阿勒坛人的手臂被女人和烈酒泡软啦!这种程度,就是一只兔子也射不中呢!”
“冲啊,杀过去,把这些鞑子杀光!”
被嘲笑所激怒的金军们发声喊,一拥齐上,又突进了数丈。忽然,冲在前面的金军发出一连串的惨叫,纷纷倒地。
“是铁蒺藜!满地都是!”
反应过来的人开始大声叫喊着,提醒后面的人不要前进,并开始后退。可是一万军队被狭长的山谷挤压成一条线,根本转动不灵,而后面的队伍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入。大家都想在开战之初就能斩几个敌军,毕竟首功的荣耀对于任何军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于是,骚乱发生了。后退者与前进者相互着拥挤着、推搡着,发出惊诧的疑问与大声的斥骂以及兵器盔甲之间的金属撞击声。在这种纷乱的环境下,许多人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人心惶惶,阵脚大乱。而对面谷口的蒙古军毫不留情得继续射击愈发加速了这种恐慌的扩散。前面的士兵如同发疯般全力向后退去,当他们发现身后的退路被别人截断后,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被骂者自觉无辜,当即反唇相讥,火气越来越大。
忽然,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忍不住死亡恐惧的压迫,一刀砍倒了对面的人,立刻便几支长矛同时刺入了他的身体,身体被搠翻在地。这个突发事件立刻如同一块砸入水面的石头,激起的波纹立刻波及四方。更多的人或为夺路逃生,或为防身自保,开始挥动手中的武器,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的身上招呼了过去。立刻,又有许多人倒下,更多的鲜血迸溅而出。
在鲜血与恐慌的双重压力下,更多的人丧失了理智,开始盲目得砍杀起自己的同志来。全方位的械斗开始了!
一个人倒下去,后面立刻有人补上位置,继续完成其杀戮遗志。他们已经忘记了真正的目标是蒙古军,只知道自己若不斩杀别人,别人就会夺走自己的性命。军纪威严、袍泽之情、作战目的等等这些人为约束统统被抛诸脑后,留下的只是兽性的发作与无限释放!
“好啊,上天也站在我们一方啦!这强猛的烈风使得敌人自相残杀起来啦!”
蒙古军先锋速不台观察到这种情况,不禁大喜。他当即传令:
“继续放箭,不要停!但也不要过于密集,一次射倒几个就可以。其他人对天射箭,攻击敌人的后续部队!”
“喏!”蒙古军答应着,按照他的吩咐改变射击方式。立刻,大片的箭雨凭借风势的助力,以超出常识的射程光临了后续部队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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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怎么这么乱?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定薛终于发现情况不妙。他焦虑地大叫着,却没有谁能给予他正确答案。战况突变之下,却没有确凿的情报可以提供,这使得本来已经缺乏决断能力的定薛无法下达任何实质性的命令。而他每耽误的一分一秒,都造成了大批金军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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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占两边山顶的部队怎么样了?”速不台问道。
“还没有任何消息。”副将脱欢帖木儿答道。
“太慢了!”速不台用鞭子把狠敲着马鞍。
“一场敌众我寡的遭遇战能有现在效果,已经不错啦。他们出发也没多久。”
脱欢帖木儿从旁劝解道。
“我是着急啊!”速不台说道,“做为首战,绝不能失败!否则会影响大汗的全盘部属!”
“那么就用号角再催促他们一下吧。”
听速不台如此一说,脱欢帖木儿深表认同。
传令兵立刻吹起号角,三声急促的鸣声向山顶送出。稍顷,山顶方向传来了两声悠长的回音。速不台闻声大喜,兴奋得叫道:“好!他们到了!”
一旁的脱欢帖木耳也高兴得说道:“是啊,太好了!这下可以给阿勒坛汗的这些蠢兵来个三面夹击了!”
“嗯,我看是火候了!吹号,命令他们立刻攻击!我要让阿勒坛人的尸体填满这条山谷!”速不台大叫道。
“只怕他们没那么多人来填呢。”一旁的脱欢帖木耳大笑道。
他的俏皮话引得速不台以及身边的其他蒙古军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