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给刚才那一跤摔的稀烂、膝盖也摔破了,她忍着疼往齐化门的邮局赶去,紧赶慢赶,到了后邮局打烊了,附近的下等窑子梨香院在暮色中亮着两盏红灯笼,拉客的妓女撑着雨伞对路过的男人招手,方圆附近除了大户人家外,就只有这种风化场所有电话机子。
她把心一横,往梨香院去了。
可想而知她进去得发生多滑稽的一幕又一幕,好在她身上良家妇女的形象太强烈,妓女嫖客们哗然片刻便也消停了,老鸨叫龟奴把电话机子借她用了,然而接电话的仆妇说三爷跳舞去了。
还是这一套!她揪着电话线的手紧捏着都发了白,但又没道理发作,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自己求方丞办事,有什么道理带情绪。
不过想想被热传着的方音体,她实在是站立不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香山去!
北平的汽车行都在东城和西城,远不说,去了还不一定有车可派,她咬咬牙,索性到路上去拦黄包车。
嘿!这个点儿上香山啊您乃?到地儿不得半夜?
哟,伺候不着!恁大雨!
啥?十块钱?那也不成,对不住喽您呐!
一个个拉洋车的,嘴比闪都快,没谁愿意拉这趟活儿!
她在雨里又淋了一刻钟,终于远远的有个精壮汉子拉着车子跑来,她拦住打商量,对方苦人一个,却生着一双桃花眼,不是瞅她的脸就是瞅她的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成!走起!
不过他答应,她却又打了退堂鼓,天马上就要黑尽了,西山偏远人稀,这人如此饥色模样,她一个姑娘家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西门老师!
虽然雨声掩盖听不甚清,但无需回头她便已经怒从胆边生,不是明珰又是谁。
苏明珰踩着水啪叽啪叽跑过来,她最近受着双重打击,一是西门老师成了自己心中的嫌疑人,二是姨娘要嫁人,以上两桩变故,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于是越发卖力地忙着做她的小生意,竟是将情信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加上她这两天学堂也没去,因此情书明天就要见报的消息她全然不知,只顾着脚不沾地地卖货,每晚不到起灯不回家。
今天也是不凑巧,六国饭店因两位大亨抢舞女起了冲突,饭店顶楼的舞厅临时停业了,往常最大的主顾们都不在,明珰的头花只卖出零星一点,但她心思活络,雨天卖伞晴天卖水,正跑回来打算到齐化门附近的伞行进货,不料竟看到西门老师站在妓院门口招徕客人!
不是吧?
她惊得下巴颏差点掉了。
连忙跑上前求证,跑到一半才发现不是拉客,而是在找黄包车。
西门老师,这么大雨您上哪去,您
她的声音被西门老师刀片一样的目光给吓回去了,嗫嚅道:西西门老师,你怎么了?
别同我讲话!西门现在身上又疼,心里又急,看见明珰真是毫不留情地呵斥。
明珰鬼精的人,一见西门这想要杀人的眼光,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也顿时想起什么,连忙道:西、西门老师,对对对对不起,您和方丞的情书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西门愤怒的眼神瞪过来,明珰心里又凉了一节,哀嚎道:我一直想告诉您,但不敢。
西门没工夫和她算账,咬牙切齿地伸手拦车,不拦那种年轻车夫了,专挑老年车夫,老年人的威胁性相对较小。
明珰被晾在一边,理亏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瞧着她一次次拦车又一次次碰壁。
明珰听到她跟车夫说上香山,立刻明白了,那日在六国饭店方丞提到什么香山别墅,想必老师这是要去向方丞求援了。
她小心翼翼地凑了凑近,说:西门老师,马上就要天黑了,我陪您去吧?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自己只顾了愧疚自责,却忘了西门老师的神秘人嫌疑还不清不楚啊!此念一来,登时缩口,想那香山路险人稀,西门老师若是趁机加害于己,可就好心遭歹报。
然看着西门老师此时狼狈落魄无助的样子,全是拜自己所赐,又实在于心不忍,再想想前前后后相处的亲切不管了,究竟年纪小,说冲动就冲动,父亲那句三思而后行瞬间抛之脑后,她在心里鼓动自己:苏明珰别怕,一来西门老师是不是那个坏人还不肯定,二来就算她是,若要趁着夜黑路远谋害自己也休想,这半年自己为了省钱连车都没有坐过,不论上哪都是用跑的,跑起来野猫一样快。
不仅如此,她还有一层保险,最近卖货回的晚,书袋里每天都带着一把防身大菜刀到时西门老师加害不成,反而实打实地暴露了其身份,今后自己也就不必继续纠结了!
脑子里一番翻江倒海,便凑在西门老师跟前不肯走,西门不理会她,自管向街两头张望着,远远有个大个子车夫,哼哧哼哧地拉着车,细看竟是朱大舅。
朱大舅是个老实人,一遇见熟人就头红脖子粗,仿佛不配遇见人家或遇见了就脏了人家的眼,一副莫名其妙的理亏相,低眉顺眼地赔个笑算作招呼,然后识趣般地低头走开。
舅!苏明珰忽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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