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亲自下厨的时间极少,且多半也是为了温行溯。
解去一个心结,她整个人都充盈着快活的笑容,便是灶房里那几个厨娘也看出来了,主子今日极是高兴。
还没到晌午,裴媛便带着敖七小两口来了。
冯蕴得到消息迎出去的时候,他们人已经到了中庭。
裴媛领着阿左和阿右,走在前面。小两只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敖七小夫妇俩跟在后面,沉默无言。
新婚的敖将军没着甲胄,一身新做的宽衣常服,清俊高挺,脸上没有做新郎的喜悦,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新娘子低垂着眸子。
昨日冯蕴没有把她瞧得太清楚,今日一看,眼前一亮。
不是那种格外美艳的清秀佳人,却是她喜欢的那种长相——浓眉大眼高鼻深目,走路衣带飒飒,干脆利落,掩不住的异域风情和一身野性。
阿左和阿右看到冯蕴便扑上来,小鸟投林似的,格外亲昵。
“舅母。”敖七也跟着行礼。
冯蕴笑着应下。
裴媛看新妇没有动静,轻咳一声。
新妇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冯蕴,着实吃了一惊。
她从没有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
肌肤竟然可以这样白嫩,这样细腻,腰身竟然可以那样窄瘦,那样柔软,胸前鼓鼓,腿长肩削,举止投足风姿款款……
在黑背峡谷,在苍岩山,何时见过这等俏人?
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看呆了。
直到裴媛再一次不满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眉梢不经意地挑了下,然后才垂下眼,朝冯蕴躬身行礼。
“见过舅母。”
她的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声音很脆。
裴媛是极重规矩的人,大抵觉得新妇不知礼数,脸色不是很好。
冯蕴却很喜欢,微微笑着。
“无须客气,快请里面坐吧。”
新郎新娘都没什么表情。
气氛不对。
裴媛扫一眼他们,含笑问冯蕴。
“阿獗呢?”
“在里头跟我兄长下棋。”
“下棋?他何时也喜欢附庸风雅了?”
裴媛一脸吃惊的样子,冯蕴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将人往里迎。
一群仆从紧跟其后。
冯蕴特地看了看,崔稚不在其中。
她微微笑了下,没有多话,裴媛今日却很热络。
“大老远就闻到你庄子里饭菜香,弟妹这是弄了什么好吃的?”
冯蕴笑着应和了几句。
成婚第二日就上门,她属实是有些意外,又吩咐小满去加菜。
裴媛道:“弟妹不用忙活,他们来给舅舅舅母敬了茶,就得离开。只我带两个孩子留下来,也吃不了什么,省得麻烦。”
她的表情,带了一点不快。
“敖家还有一大家子呢,总不能紧着我们裴家。小两口要不回去,又有得说法了……”
冯蕴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敖政和裴媛和离的原因,所以敖七和新妇的茶,也要两边都敬到。在母亲娘家,便是以娘舅为尊了。
“不麻烦的。”冯蕴笑道:“你们不来,我们也要吃。多添几双筷子的事……”
“我们要留下吃饭。”敖七突然开口。
她看了裴媛和新妇一眼。
“父亲那边,我派人去说。”
裴媛的脸上明显亮堂起来。
自己养的儿子,当然希望他向着自己……
她笑着对冯蕴道:“那就真得有劳你们舅母了。这小子大块头,吃得多……”
冯蕴也跟着笑:“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敖七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待几个人进了正堂,这才备好茶水,让新妇给舅舅舅母敬茶。
裴媛对新妇没有特别亲近,但她虽然喜怒都在脸上,骨子里却不是那种恶毒的妇人,因此也没有故意去为难。
在裴獗和冯蕴的面前,她特地交代,舅舅如亲爹,舅母如亲娘,是小两口必须敬重的人,叮嘱他们如何待爹娘,就要如何待舅舅和舅母。
新妇讷讷答应。
敖七没怎么出声。
冯蕴备好了礼,喝了茶便让仆从呈上来。
“盼你二人夫妻和睦,白头偕老。”
冯蕴给敖七准备的是一对精铁打造的护腕,给阿米尔的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弓弩。
两样都是兵器,放在铺着锦缎的托盘上,看得裴媛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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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次日,给新郎新娘送武器……
也只有她这个弟媳干得出来。
幸得是在花溪,她自己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不怎么忌讳,要是在敖家,让她那婆母看到,只怕要当场气出一口老血。
冯蕴浑不知裴媛的内心活动,看着自己花了巧思准备的礼物,很是期待地看着小两口。
“你们快看看,喜不喜欢。”
敖七接过来,将护腕往手上一扣。
有一排铁制卡扣,可以收缩大小,在护腕的暗处,还有隐藏的推轴……
他握住拳头往外一摁,一把锋利的小刀从中弹出。
敖七眸底一亮,猛地抬头看着冯蕴,惊喜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有冯蕴,懂他心意。
裴媛也没有想到这护腕有如此的神奇,她方才那些想法早抛到了九霄云外,惊讶又好奇地摸了摸。
“好东西,弟妹如何得来?”
她比谁都明白,好的武器对行伍之人的重要。
弟妹给她的儿子送好兵器,无异于延长她儿子的性命……
冯蕴笑了笑,又看一眼正在研究那弓弩的阿米尔,淡淡地道:
“是我托人在涂家坞堡打造的。外甥和外甥媳妇喜欢就好。”
裴獗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是有数的。
花溪村的农具坊,并不仅仅只打造农具。
他们造兵器的水平,来自涂家坞堡,也早已不输于涂家坞堡,他们披着造家具的外衣,其实没少造武器。
这东西一定是出自花溪农具坊……
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会造出这样精巧的东西。
而且,第一个给的,不是他,而是敖七。
他看了冯蕴一眼。
冯蕴察觉到男人扫来的眼风,微微一笑。
“外甥媳妇可喜欢?”
“我喜欢,我好喜欢。”阿米尔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
从昨日入门到现在,冯蕴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露出牙齿,肉眼可见的快活。
授人以物,盼人喜欢。
冯蕴也很满意。
“你们喜欢就好。时辰差不多了,入席吧。”
饭菜摆上木案,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
没有大鱼大肉的油荤,大多是家常菜式,但冯蕴很是用心,看着摆盘平平无奇,却吃得众人赞不绝口。
两个小孩子,吵着要住在花溪。
阿米尔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意外的欣喜。
“好吃。”
她低低说着,喝一口用肉末和鸡蛋搅成丸子再加菜心煮出来的瓦罐汤,突然侧目,望着坐在身侧的敖七,压低声音。
“这便是你心里喜欢的吧?”
敖七心里一跳,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掉头,死死盯住她。
碗筷碰撞出剧烈的声响。
众人看过来。
敖七表情僵硬地笑了笑。
“烫到手了。”
裴媛关心儿子,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吃东西都能烫到……”
敖七低下头,不再说话,那新妇也垂着眸子,认真而快速地吃起东西来。
好半晌,见没有人再关注他们了,敖七实在忍不住,看着她问:
“你什么意思?”
阿米尔目光疑惑,看着他。
“方才的话。”敖七补充。
“难道不是吗?”阿米尔问,看他沉下脸,又指了指盘中餐食,“这不是你喜欢的?”
敖七方才惊得脊背都出了一身细汗。
恍悟发现自己的误会,他松缓下来,哼声不语。
阿米尔笑道:“舅母也很招人喜欢。”
敖七后背一个挺直,再次变得僵硬。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坐得又是下首,离长辈远一些,没有旁人听见。
但冯蕴看着他们不时眼神相对,低头交谈,内心竟莫名感觉到一丝欣慰……
男人果然要成了婚,才能成熟起来。
新妇看着很是不错,想来洞房花烛夜,也是美满。
敖家人饭后小坐片刻就离开了。
阿左和阿右两个吵闹片刻,被敖七抱起来丢到了马车上。
冯蕴去更衣出来,见温行溯等在庭院吹冷风,香樟树下的身影,挺拔孤寂,抬眼望着落在树端的两只鸟儿,久久不动。
她诧了一下。
“大兄有话要说?”
温行溯扭过头,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腰腰,我来向你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