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看一眼窗帷上的阳光,没有作声。
前去打探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娘子,是挖水渠把官道挖开了,车行不通……”
自从花溪搞井渠灌溉,各地都在效仿。趁着冬季把渠凿好,来年开春便可以使用,即使年关到了,一路过来,也看到不少劳作的人。
但是,哪有挖水渠直接把官道挖开的?
冯蕴眉头微蹙,“哪个村的,何人负责?”
她声音未落,前方便传来不悦地斥责。
“说了此路不通,还堵在那里做甚?退后二里地,转道向西。我们这里要凿渠,别挡着我们抬石板……”
冯蕴皱了一下眉头。
葛广大声道:“绕路向西,那得多行几十里路,太绕了……”
“那可不关我们的事。”来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分明不耐烦,“快点退后,误了都尉治所的工期,你们承担得起吗?”
都尉治所?
冯蕴皱了皱眉头,“梁焕章?”
她声音很小,那人没有听见,还在不停地催促。
葛广又问:“挖开官道,你们要如何复原通行?”
大抵是离得近了,那人看到了冯蕴的马车和随从,脸色有略微的变化,声音当即低了几分,语气也变得客气起来。
“水渠从官道下面走,等渠沟砌好,再在路面加盖石板,不会影响通行……这般可节省路程,也少些损耗……”
葛广皱眉,“那敢问兄台,还要多久完工?”
“至少一个时辰……你们要么绕道,要么只能在此候着了……”
葛广回头征求冯蕴的意见。
“娘子,如何是好?”
冯蕴沉吟片刻,“绕道更是费时。大家走这么久也累了,停下稍事休整,垫垫肚子再行上路吧。”
葛广抱拳,应了一声:“喏。”
众人都察觉到冯蕴有些不高兴。
这个梁焕章,还真是肆意妄为,挖水渠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把官道挖开,不想任何解决办法吧?好歹先在旁边临时辟出一条通道,再说挖渠的事……
“都尉行事还真是蛮横。”
小满那天在茶寮,看到过梁焕章抓人打砸,对他没什么好感。
“比山匪还山匪……”
冯蕴听她咕哝,沉着脸没有说话。
郡都尉治所的存在,是出于朝廷实际统治的需要,有效地分散兵力,不让驻军挟持皇权,也是对驻军关防的一种职能分化——
所以,这本就是为分权而来。
只不过因为与敖家的姻亲关系,在旁人眼里,他们都是一伙的而已。
冯蕴不是太看得上梁焕章的为人。
不过这种时候,犯不着跟他再生龃龉。
尤其在白衣领职一事后,这位郡都尉心里,说不定还窝着火呢?
就这片刻工夫,又有牛车过来。
得知路断了,要么掉头离去,要么停在一侧等候……
冯蕴道:“我们离得远一些吧,不要挡路。”
随从得了吩咐,当即驶向官道右侧。
那里有一块平整的空地,恰可以容得下他们生火做饭。
从安渡到西京要好些日子,车上自带米粮和锅碗等用具……
仆从们手脚麻利,且如今有了煤球和灶具,再不用像以前出门,还得砌灶生火,于是做起饭来,也就便利了很多。
冯蕴靠在马车上假寐。
不消片刻,便有治所的人带着工头过来告罪。
“不知是王妃车驾,罪过了罪过了。”
那人在外间说了好些告罪的话,工头也再三致歉。
冯蕴没有搭腔。
葛广道:“你们快些便是,不用客套这些。”
那人又是点头哈腰,朝冯蕴的马车鞠躬再鞠躬,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悻悻然走了。
冯蕴睁开眼,轻轻哼声。
今日要碰上的人不是她,旁人只怕也只有自认倒霉,等不来一个歉意的……
可这些……
受到影响的百姓,会不会把账记到雍怀王的头上?
等待的时间过得格外地漫长。
冯蕴一行吃完饭,又等了许久,道路仍然未通。
这早已不止一个时辰了,眼看天亮渐晚,葛广有些焦躁。
<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这速度,是吃屎长大的吗?修皇城都没他们这么慢……”
他说着便让人过去催问。
这已是催问第三次了,每一次,对方都好言好语地道歉,每次都说“快了快了”……
葛广这次再问,对方终于有了新的说法,“搭建沟渠的石板,还差一些没有运到,还得稍等片刻……”
太阳早已收住了光线,天空阴沉沉的。
随从都有点急。
“这么耽误,何时才能赶到白河,跟大王汇合?”
“是啊,大王还在白河等着我们呢?”
听着他们小声议论,冯蕴越发地平静。
“无妨,走不了,那就等吧。”
冯蕴不傻,就算一开始相信这只是巧合,到这种时候,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
这分明就是对方故意的。
一面低声下气地道歉,一面偷偷搞小动作。
不过,到底是梁焕章睚眦必报,因上次的事情记仇,算计到她的头上,还是别的什么事,冯蕴就不知道了。
她静待结果,所以,半点都不着急……
“娘子。”她等得,小满有些等不得。
她面露焦急,“我,我想如厕。”
荒郊野外,对女子而言,这是极为不便的。
冯蕴眉头蹙一下,“你带两个人,找个僻静的所在……”
小满胀得满脸通红,点点头,刚跃下车去,就见官道那头,一辆拉石材的板车过来了。
平板车上除了石板,还坐着两个被反剪着双手、容色秀丽的小娘子,看着约莫十五六岁,衣着单薄,头发凌乱,在寒风里哭哭啼啼,瘦削的身子瑟瑟发抖……
冯蕴惊了一下。
小满更是吓得尿意都没有了。
这是做什么?
大白天光下抢救民女?
梁焕章治下怎会有这样的龌龊事……
那个拉车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雍怀王妃在这里,大老远便扯着嗓子邀功。
“老祁,快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那个叫老祁的人,便是刚到冯蕴跟前来道歉的方脸男人。
一听这话,他面色一变,急了。
“做什么做什么?哪来的小娘子?陈三,你在搞什么把戏?”
那陈三一听他的话,愣了愣,刚要开口,便看见了他拼命挤动的眼睛。
“这是,这是……从邺城偷跑过来的细作,我们拉石板过来恰好碰见,看他们鬼鬼祟祟,便准备带回去审讯……”
冯蕴扬眉。
脑子转得够快的。
一次次让他们发现细作,真是不巧……
她冷笑不语,那两个小娘子却很是机灵,好像看出来这些人是在忌惮冯蕴,惊恐地摇着头,朝她大声呼救。
“贵人救命!”
“贵人救救我们姐妹……”
“我们不是邺城来的,不是细作……”
“我们是白河郡人,身家清白,我们是被他们绑来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快,生怕冯蕴听得不够清楚。
“胡说八道。”老祁冷喝一声,看冯蕴沉着脸冷笑,又训斥下属,“混蛋玩意,是不是你们弄错了……看清楚了吗?”
“这……”那个叫陈三的下属看着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道:“我亲眼看着她们从,从山那边过来的……不过,是不是刘家村的人,这就……这就……也没定罪,带回去审审就知道了……”
含含糊糊,根本就说不清了。
老祁转头瞄一眼冯蕴,指着他又是一阵痛骂。
“还不快去查!要是弄错了,军法处置。”
“是是是。”那陈三甩鞭,拖着平板车就想走。
“慢着。”冯蕴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我此行恰好路过白河,不如就让我替你们查实一下吧。”
一刻钟后,官道重新铺好了。
都尉治所的人,战战兢兢地将两个小娘子解了绑,送到冯蕴的跟前。
“那就劳烦王妃了。要是陈三弄错了,都尉定不会饶他,肯定是要痛打一顿的……”
冯蕴含笑不语,瞥一眼仍在抽泣的小娘子。
“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