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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盈笑盈盈地看着他,宽容道:“其实也可以理解的,老话不就是那样说的吗?财不外露,我理解的啦。”

    她要真理解,就不会连着说两遍。

    蒋墨成现在是相当的了解她,这倒是头一回她挑刺他不觉得头疼,反而庆幸,毕竟这也意味着她现在脑子里没想今天的事, 她还有兴致跟力气找茬。

    “你没问。”

    如果说刚才“送给你”这三个字令她一瞬间心花怒放,那么现在“你没问”这三个字便轻易点燃了她的怒火。

    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 她这辈子就没碰到过在惹怒她这件事上比他更有天赋的人。

    柏盈脸上的假笑一秒消失, “谁会问一个打工的保镖在国外有没有酒庄?这跟问乞讨的乞丐家里的别墅没有游泳池一样离谱好吗!”

    要不是她崴了脚不能用力,她真想狠狠踹他。

    “我懂了。”

    她说, “所以以后你婚内出轨被老婆发现跟她争吵时,你还会说‘你没有说不可以出轨’吧?”

    蒋墨成本来还为她满血复活而在心里欣慰, 只听她越说越离谱, 甚至扯到出轨这件事上,他顿时也笑不出来了, 这熟悉的、头疼的感觉它又来了……

    “胡说什么。”他蹙眉,“是个人都知道婚内不能出轨。”

    “哦,是不能呀?”柏盈莞尔一笑,“原来不是不想,是不能。”

    蒋墨成太阳穴突突的疼。

    接下来他用了半个小时来保证他不是那样的人,然而嘴巴都快说干了,柏盈只是悠闲地喝了口酒,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不会就不会,你说那么多做什么呢,人越为什么事辩解,就代表他对这件事越心虚。”

    蒋墨成:“……”

    多亏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柏盈的心情完全开阔了,蒋墨成的脸色也由颓丧转变为了郁闷。

    …

    喝过酒后,柏盈也要送客了。如果以蒋墨成的真实想法来做,他更愿意今天晚上守在她床边,担心她会做噩梦会被吓醒,但如果这想法说出来,只怕她又会瞪他并且骂他是狼子野心。

    “我就在斜对面,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今晚我也没打算睡。”

    柏盈都困了,听了他这话,警铃大作,“你别给我打电话,提醒我了——”她拿起手机,设置为静音,“今晚天塌下来了也别吵醒我睡觉。”

    她脸上泛着微醺之后的绯红,眼眸水润。

    蒋墨成克制着没有抱她,怕这一抱,他今晚真的不想走了,靠近她,沾上她的气息,他连骨头都变软。

    他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很快收回,手心还残留着那柔顺的触感,“柏盈,明天是个好天气。”

    在发生这样的事后,他似乎都说不出多动听的话来安慰她。

    他只能告诉她,明天天气很好,明天的夕阳会更美。

    柏盈垂眸,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好话。但他不知道,他听懂了她在电话里说的,他令那个守墓人在她几乎都忍不住要绝望的时候出现,他在她茫然想起柏玉兰而无可抑制的感到脆弱时将她抱住……

    她有多么放松。

    不能软弱,不能绝望,更不能认命,这是她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可她也想喘口气,也想偶尔放松一下。

    她听到自己在说:“蒋墨成,谢谢你哦。”

    蒋墨成怔了怔,脸上浮现无奈笑意,“挺不习惯,你每次叫我的名字都是骂我。”

    柏盈哼笑:“快走吧!”

    蒋墨成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柏盈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刷牙,牙膏清冽的味道已经压过红酒,洗漱之后,她扶着墙,无比小心地挪动到了床边躺下,看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柏玉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在朦胧的光辉中,她笑了,她什么都没说。柏盈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如果去世的亲人入梦,不言不语最好。

    所以这几年来,在她的梦里,妈妈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但她已经听懂了妈妈想说的话。

    她在说,你很棒。

    …

    蒋墨成走出房间后,这才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机,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拨出号码,听了那头的人汇报情况后,略一思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往电梯厅走去。

    乘坐电梯来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果然一眼扫过去,看见了停着好几辆还没熄火的黑色轿车。

    沈晋没有等保镖来帮他开门,他面无表情地推门下车,还未站稳,蒋墨成的皮鞋声在寂静的停车场里尤为突兀、急促,保镖见他来势汹汹,自然要上前挡住。

    谁知道沈晋做了个手势,这是让保镖们别动别管的意思。

    老板都不许他们上前,那他们便只能退到一边,任由蒋墨成伸手扼住了沈晋的喉咙,一把按住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辆车上的赵明海见了也急了,就要下车。

    向然拦住了他,叹道:“你别掺和,当心遭殃。”

    赵明海急得都快破音:“你看蒋三那样子!他哪知道轻重!”

    “总归是闹不出人命来的。”向然也一脸沉郁,“这事也跟我脱不了干系,就算要去,也是我去。”

    是他太轻敌了,是他高估了卢昌文做人的底线。原本以为卢昌文即便不死心也会直接找上沈晋,谁知道他居然盯上了柏盈。

    “你说卢昌文怎么想的?”赵明海也难免后怕,他有妻有女,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是他的妻女碰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向然沉声:“他不止把自己的钱都投了进去,还借了不少。”

    这些年来他们跟着沈晋风风雨雨,听过不少,也见过不少,多少人一夜之间高楼倒塌,他们曾经也在商场挥斥方遒,之后债台高筑,只能从高处一跃而下。

    毕竟过去也算得上是朋友,赵明海心情更是五味杂陈,“沈哥这打算……”

    话没说完,他就闭嘴。

    沈晋自有他的手段跟规矩,或许卢昌文也知道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因此在他们几人去了警局见到他时,他竟然吓得大冒冷汗。

    砰——

    蒋墨成直接挥拳砸在了沈晋的脸上,这动静打断了向赵二人的对话。

    沈晋似乎也没有还手的意思,他嘴角都渗出了血,眉头却没有皱一下。

    其实在蒋墨成冲过来时,他已经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在这一天,在发生这种事后,蒋墨成绝不可能喝酒,除非他是在陪一个无法拒绝的人。

    他想起在外婆入土下葬以后的某个晚上,辗转反侧的他睡不着,从房间出来,碰到了她。

    那时候以为是偶然,她说她要喝水,现在想来,也是他太过可笑愚蠢。

    他们两个人下楼,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连一盏灯都没开,她拿了一瓶酒,柔声道:“也许会有那样的规矩,但我想,外婆不会怪你的,她只会担心你。”

    沈晋突然弯了腰。

    他不是被蒋墨成的拳头痛到直不起身子。

    失去她的疼痛不是一瞬间,更不是集中在某一时刻汹涌而来,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丝丝缕缕缠上来,一圈一圈柔软的细线收紧又收紧,疼得很轻微,但又无法忽视。

    蒋墨成拎起他的衣领,目光森然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都知道,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脚底划了好几道口子,脚趾都流了血,她会痛骂卢昌文,可她不会恨沈晋。

    就像她也没有怪他,反而对他说谢谢一样。

    她或许都不知道,她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对她关心的人更是。

    蒋墨成松开了手,大步离开。

    白天的锦城无比闷热,到了凌晨时分,一声惊雷响起,下起了滂沱大雨,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两个男人一夜未睡,只有睡梦中柏盈唇角翘起,舒服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好梦到天亮。

    -

    柏盈去警局做了个笔录,蒋墨成后来有跟她透露过,一切按照程序来办,卢昌文最后也会以绑架未遂来判刑,她的脚好了以后,还特意去了趟云西墓园,郑重其事地跟守墓人道谢送上了锦旗。

    守墓人悄悄同她说:“你家里有两个人都给我封了感谢红包。”

    柏盈也不意外,“您应得的。”

    守墓人叹气:“要是搁我三十多岁的时候,三下两下就能制服那小子,我还是老咯。”

    柏盈忍俊不禁,最后去墓碑前又看了眼柏玉兰后,这才离开。只是没想到在回到酒店时,碰到了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的沈晋。

    沈晋目光温和地看向她,“要不要喝一杯?”

    他口中的喝一杯可不是咖啡。

    柏盈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知道,他在生活中是一个很克制的人,酒碰得都不多,只有在极开心或者极难过时才会喝。

    于是,她含笑点头:“好啊。”

    两人没去别的地方,而是来了这酒店的酒廊。

    “什么时候搬家?”沈晋给她倒了杯酒后,问道。

    “明天。”

    沈晋缓缓嗯了一声,他喝了口酒,“我明天有点事,可能来不了。”

    柏盈柔声道:“没事呀。”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卢昌文的事。他不说,她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歉疚,沈晋是人,不是神,他预料不到人生的每一道坎坷。她不说,他似乎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坦然面对她,终究她是因为他才遇到意外。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但跟现在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总有很多话跟他说,眼睛也只会看他。

    两人无声地碰杯喝酒,直到柏盈杯中的酒快喝完她又要倒时,他的手伸了过来,阻止了她,“别喝太多。”

    最后,他大概是趁着酒意,问了她一个问题,“盈盈,如果那天晚上……”

    他可能真的是醉了。

    柏盈想,否则沈晋这样理智淡定的人怎么会问“如果”。

    “没有后悔过。”她看着他,低声回道。

    那天晚上她看到了他,她想的是“我一定要得到你”,这就是她最诚实的想法,同样的,在出国前的那个晚上,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他最想说的话。

    她没有迫不得已,他其实也没有言不由衷。

    既然如此,谈什么后悔,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这五个字令沈晋沉默,直到柏盈离开,他还坐在椅子上,过了很久,他招手唤来酒廊里的服务员,买下了她喝酒的那个杯子。